灰烬

        他站在火海中，看着她和她的郎君携手逃亡，开心地笑了，他终究还是输给了他，只因为，他没有早一点认识她。

         

        七年前的夏天，他还是一个被冯府收养的少年，一个家道中落被人视作不详的阴天乐患者。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她，她独坐在凉亭里，纤长的手指掂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不一样的诗篇，鬓角的几缕青丝从肩上垂下她也浑然不知，那时夏花绚烂、柳色青青，身着浅翠色衣服的她与庭院的风景构成了一幅最美的画卷，他就这么看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满意地放下笔，揉了揉已经酸疼的肩膀和脖子，抬起头的瞬间，却对上了他的眼。

        “欸？你醒啦？”看到他直勾勾的目光，未出阁的她脸上露出了一丝羞赧：“父亲说你刚来家里还不习惯可能睡不好，叫我们不要去打扰你，前几天我去外祖母家了，今早才回来，没来得及迎接你，还请见谅。”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赶紧收回目光，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红了，他作揖回答：“小姐言重了，刚才是我失礼了，还请不要见怪。”

        “哈哈，无妨无妨。”她掩嘴轻笑，看到他立在烈日之下，担忧的神色曼上面容：“对了，你不是不能多晒太阳的吗？快过来坐下。”

        他看她指了指身旁的石凳，依言乖乖坐下。

        “你好乖啊，像弟弟一样。”她看起来心情很好，水汪汪的杏眼微微弯起，像落入湖水中的明玉，在他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我只有两个哥哥，都在别的郡县当官了，我一直想要个弟弟呢，听说你比我小半岁，那以后你就当我的弟弟吧，不必这么拘束，你放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明明和他差不多大，却像个长辈说要守护他。他本以为，这种世家贵族的大小姐不是沉默死板，就是蛮横娇纵；却不想冯家的小姐既有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又有妙龄少女的活泼明朗，仿佛这世间所有女子的美德集于她一身。

        她说话算话，后来的六年多，她一直为他遮风挡雨。朝堂风云变幻，当年他的家族被小人所累，支离破碎，有幸得到他父亲的朋友—她的父亲收留，才得以劫后重生。因为天生异象，家中又突生变故，府里的人一直闲言碎语将他视作不详，生怕他哪一天降灾于他们头上，为此他没少受冷落和白眼，只有她一直对他嘘寒问暖，她治那些不听话仆人的罪，重者将他们赶出冯府，因为他，府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她对他这么好，又迟迟未出嫁，那时候他甚至天真地幻想，会不会有一天，她能成为他的新娘呢？她只把他当弟弟，但是他对她却有了异样的情愫。

        只是他不知道，早在他遇见她的一年前，她家与尉迟家就已经结下姻亲，尉迟家、冯家和他家一直就是政客同党、世代至交，尉迟家的大少爷比他年长三岁，儿时也曾与他见过几面，那时的他就已是少年英才，与明眸皓齿、精通琴棋书画的她相配确实是郎才女貌，但是知道她即将出嫁之时，心中那朵名为爱情的花还是被连根拔起了。

        他顶着正午的烈日奋力挥剑，任由炽热的阳光将他苍白的肌肤晒得通红。

        “幻，你怎么在这里？以前不是都等太阳下山了再练剑的吗？”她担心地抓起他的手臂：“看，都晒伤了。”

        说完，她拉着他来到了阴处：“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不高兴吗？”

        “你……”他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她仔细地观察了他一会儿，轻拍他的额头：“知道了，是因为我要嫁人了对吗？我走后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一定是怕寂寞对吗？好啦，没关系的，我还是会回来看你的，爹和娘也都在这儿呢，我们也可以书信交流呀。”

        他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一定要幸福。”

        “嗯，谢谢你的祝福，他很好，虽然我们没见过几面，但是这些年我们一直书信来往，他也总是会托人带礼物来给我，我能感受到，他对我是真心的。”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神采，她侧过头看向他：“倒是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有什么心上人了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呀，要好好珍惜真心爱你、待你好的姑娘。”

          她的话，他从来没有反驳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默默地想：除了你，这世界上还有哪个人，会真心对我好呢？

        如他和她的家人所愿，出嫁后的半年里，她确实过得很幸福，他的丈夫很温柔，对她更是百般疼爱，日子似乎会一直这么平淡幸福下去。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那些曾经害得他家破人亡包括宰相在内的政敌党羽又将魔爪伸向了尉迟家，她的父亲探听到此事着急地叫人秘密通报护送他们逃离，正巧被他听见，他想起了他的家人，一旦遇上这些人反抗会被当场处决，束手就擒关入天牢被安上罪名也要斩首，横竖都难逃一死。他躁动不安，他绝不允许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再度重演。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佩剑，一眼瞥见镜中的自己，拔出剑果决地斩断自己那一头银白如练的长发，然后戴上兜帽将面容遮住。

        他不希望任何人认出自己，包括她。

        赶到尉迟府上的时候，官兵已经到了，他看到她被尉迟公子拉着手从后门悄悄离开，而这边的官兵也好像听到了动静要前去查看。

        他躲进屋内，故意砸碎花瓶将人引进来，他们人多势众，他自知与之不敌，他放火将房间里一切可燃的物品点着，不一会儿，火势就蔓延了整个大宅。

        官兵们见状纷纷退后，谁也不敢再冲进来。

        他爬上阁楼的屋顶，远远地看着她和他逐渐变成两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满意地笑了。她守护了他这么多年，这一次，就让他来守护她吧，只是心里的那句话，他终究是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火蛇缠上了他的身躯，将他的皮肤、脸庞、头发烧得面目全非，最终，他将化作灰烬，飘散到她的身边，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守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