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的第一部分,我们已经为读者呈上了系统式治疗的一些基本原则,探讨了治疗师的工具袋,说明如何运用工具去挑战家庭带来的确定感,从而诱发改变。本书通过展示大师的治疗过程来呈现这些观点。现在,让我们转向如何学习这门手艺,以及浸淫其中的学生们的亲身体会。
在开始第二部分之前,希望你已经熟悉了家庭治疗师在会见家庭时所持的基本观点和假设,总结如下:
·通常家庭的观点是,他们要治疗某个症状携带者的内心冲突,认为自己已竭尽全力减轻症状而无果,因此希望治疗师能够帮他们解决问题。而治疗师相信,症状只是人际脉络的一小部分,家庭有能力自我治愈,但尚不自知,有待探索。带着这些不同的观点,治疗师和家庭对于治疗应聚焦何处存在分歧。
.治疗师必须挑战家庭的确定感,以家庭的视角帮助家人质疑他们的假设,探索如何组织家庭,以及使其更好发挥功能的可能途径。治疗师要协助扩展个体的身份认同。这样,家庭成员才会以不同方式看待自我和他人,作为一个整体、也作为不同子系统的一员,探索新的、更积极的联结方式。
.治疗师是治疗的专家,但必须意识到自己的风格和偏见,他/她的工作永远只是一小部分。我们的终极目标是将治愈的功能让渡给家庭自身。
以上这些都是非常实用的观点。但我们开宗明义地讲道,学习这门手艺的最好办法就是实践,即通过归纳的方法使学徒治疗师的实践工作在督导的过程中得到探讨和扩展。因此在第二部分当中,我们将着重展示在米纽秦的周五督导小组上提交治疗个案的学生们的工作。通过观察、学习这门手艺的其他学生的工作,你将学到些东西。为此,我们从聚焦细节转向更广大的视角。欢迎走进我们的周五督导小组,也走进我们的治疗室。
第二部分的头两章(第七章和第八章),是我们与学徒治疗师的督导对话,而非案例报告。因为,这一阶段的主要目的是向督导师展示受督导者的个人风格。在阅读这两章的过程中,我们希望你意识到学徒治疗师面临着共同的挑战。我们也提供了一些线索,帮助你去思考如何改进自己的技艺。
接下来的三章(第九章、第十章和第十一章),基本由受督导者撰写。以学生的视角,展示他们如何理解和应用在督导中学来的技艺,逐步成长为新的家庭治疗师。在观看治疗录像、给出反馈的督导过程中,我们不仅对学生们帮助家庭的努力给予肯定,也对他们发展技艺的自我成长给予鼓励。
在充分呈现和讨论了某个案例之后,米纽秦将会见这个家庭一次,以展示新手和大师运用技艺的不同之处。这些督导性治疗的片段见于第九章和第十章。个案的督导性治疗是单独成章的(即第十二章)。在阅读这些督导会谈时,请注意督导师的双重目的。首先,他与家庭一道工作,帮助他们接近自己的目标;其次,他与治疗师一道工作,指导他们的实践和风格的养成。正如治疗师依据家庭组织及其面对的问题,会以不同的方式与不同的家庭开展工作一样,督导师也要以不同的方式与不同的受督导者开展工作,他们每一个人对他/她的期待和要求也不尽相同。
在展示学生们的亲身实践之际,我们再次提请读者诸君注意那个“小矮人”—那个善于观察、思考并提出问题的想象中的自己。学生们要学会带着这样一些想法进入治疗实践,基本问题如下:
1.我如何转变家庭呈现的问题,将个体的故事变为关系的故事?
2.我如何扩展家庭成员的身份认同,使他们以新的角度看待自己和他人?
3.我如何探索家庭组织的微妙之处,以更广大的视野代替家庭最初所呈现的子系统的有限视角?
4.在探讨以上这些问题、朝着治疗目标迈进的同时,如何理解自我以及个人的风格?
这些问题始终伴随着治疗过程,其答案来自治疗师日益增长的手艺,他/她与家庭连接的风格,家庭做出改变的能力等等。
我们要求学生们打破自己的一贯风格,在治疗中大胆尝试。只有这样,才能扩展自己的技艺。正如治疗师的作用是向家庭展示:家庭成员比自己所意识到的拥有更丰富的资源,督导就是帮助学生理解和扩展自己的可能性。接下来的几章,您将看到学生们磨练技艺的种种努力。
安吉拉:如何提问
在治疗中,什么样的问题才是好问题?这当然要视情况而定。面对某个家庭、在治疗的某个时刻,对你的目标有帮助的问题,就是好问题。治疗师必须知道如何提问才有助于融入家庭、收集信息、挑战确定说法、邀请其他家人参与,以及打开全新视角。新治疗师需要学习的是,如何才能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问题,同时也需要注意个人的治疗风格是如何难以触及某些问题的。
本章我们给读者呈现安吉拉的案例,正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提问,在她发展治疗风格的过程中始终是一大障碍。本案例中,安吉拉接待了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妇,他们自称关系和谐、彼此相爱,存在的问题是深陷经济困扰,尤其在资助其他家庭成员方面。安吉拉想挑战他们的一团和气,却不知道如何提问才能打破他们的说法和一致感。她的治疗风格基本上是支持性的,她发现自己很难撼动这对恩爱夫妻的脚下之舟。因此在督导中,我们集中探讨了问题的方方面面,以及如何达成治疗目标。
本章记录了米纽秦对学习家庭治疗的学生们所做的一次督导。首先由安吉拉播放治疗录像的前半部分,继之以米纽秦、安吉拉和学生们的讨论,然后播放录像的后半部分,再继之以讨论。以下是督导的逐字稿及其评论,其内容始终围绕以下三个方面:(a)提交报告的学徒治疗师与督导之间的对话,(b)督导与其他学生之间的讨论,(c)为各位读者写的评论。为区分督导讨论与给读者写的评论,后者将以仿宋字置于右侧栏中。
督导过程:对话与评论
大家看过治疗的前半部分录像之后,米纽秦首先发言,要安吉拉提供更多的信息,继而简要地探讨了本书所一再强调的那些议题:治疗师的风格、挑战症状、家庭组织等等。
米纽秦:好吧,今天由安吉拉提交她与一对夫妻的初次会面,让我们来看看安吉拉作为治疗师如何评价这个家庭,以及她工作的方方面面的情况。作为治疗师,你是谁?你的风格怎样?你的偏见何在?
安吉拉:我觉得作为治疗师,自己的风格是不断变化的,我将自我带到工作中来,喜欢给予和反思,认为自己是个积极参与的治疗师,也知道要不断地磨练自己,不骄不躁,让好奇心引领我前进,不要急于出手搞定什么。我有很强的搞定事情的倾向,总是做得太多,这个特点有些拖后腿。我发现作为治疗师的点滴进步令人兴奋。现在我能意识到,在治疗室中保持冷静,就能够想起家庭治疗模型中的各种信息,以及我在硕士课程上学到的种种知识。不知怎么,我可以分析所有这些信息,使自己在治疗室里很有现场感。
米纽秦:安吉拉讲述了自己的工作是如何地漂亮和顺畅,这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到她与来访夫妇的工作当中,我就不大知道了。然而她的描述几近完美,我对完美的东西都持怀疑态度。我想谈谈她的反应模式,她说“我喜欢给予”,然后又说“我急于反馈”。我想要找寻的是:她在多大程度上,能够不做出反馈,不将自己置于中心位置,因为一个站在中心位置的治疗师只会滋生偏见。当她站在“焦点”上工作时,很可能看不到周围的情况。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这对夫妻的基本情况吗?
新治疗师像家庭一样,对自我和自身的可能性抱持局限性的观念。督导的角色之一,就是要扩展治疗师的可能性及其自身的存在方式。在米纽秦尝试了解治疗师的风格之际,他也开始了拓展身份认同的过程,回应说他不相信完美。
许多治疗师进入这一行,是因为他们很喜欢照顾别人、帮助别人。他们越是想要搞定家庭,就越会成为治疗的中心。近距离的、聚焦于某一点的治疗,将使他们丧失更广阔的视野,很难看到家庭讲述的故事之外的故事,以及家庭呈现的关系之外的关系。
安吉拉:这对夫妻结婚30多年了,我能想到的唯一问题是他们正在经历人生的变动期,刚刚成为空巢夫妻。他们告诉我,丈夫是整个大家族的照顾者,我觉得他们可能没钱出门走走看看。他在建筑公司工作,也许因为要照顾太多人,反而无法尽到自己的职责、满足每个人的要求。我尽可能多地听他们讲话,因为我非常希望不带任何偏见地开展工作。
我刚刚接触这对夫妻时,就感到他们十分相爱,坐得很近,有身体接触,自称心有灵犀。两人均诉说了种种照顾他人之事。他们有两个儿子,分别是21岁和22岁,小儿子刚刚上大学他们对空巢期感到兴奋,因为彼此是最贴心的朋友。我能说说自己的感受吗?
米纽秦:好的。
安吉拉:我愿意跟他们一起工作,分享体验,他们也非常希望告诉我他们自己的故事,对此我心怀感激。但与此同时,我会积极地找寻问题何在,因为我实在听不出问题在哪儿,又不想迫使他们说出来。这就是治疗的前半部分聆听和提问。我在想:很高兴遇到这么恩爱的夫妻,但是画面太完美,他们没有呈现问题。
米纽秦:好的,安吉拉介绍了治疗的前半部分,
她有一个疑惑:“问题在哪儿?”她说,是他们没有提及问题何在。这不是真相。并不是他们没有呈现问题,而是她不知道如何自信地提问。她之前曾说过,这是她的困难之处,鲜有自信。她友善而又贴心,这对夫妻也是一样的。两个友善而又贴心的系统不会相互碰撞,所以也不会出现有意义的信息。当家庭表现得“恩爱、尊重、有趣”时,安吉拉必须意识到可疑之处,但是她没有。那么她做了些什么呢?她继续跟家庭交谈,用一种让他们感到无法深度呈现自己的方式交谈,他们也用严谨正式的方式回应她。所以,这再一次暴露出如何聆听的问题。
一个敏锐的听众,不单单要听字面之意,还要听到弦外之音。安吉拉描述了一个治疗系统,但是她描述的又仿佛不是一个系统,好像她只是一个客观的观察者。然而治疗师不可能是客观的观察者,而是带有偏见的观察者。你的偏见就是你喜欢宁静祥和,而这阻止了你挑战他们所呈现的故事。治疗的前半部分,他们应该呈现出你可以做出干预的故事,而这没有出现。
治疗师能够“如其原貌”地观察家庭,这永远不是真相。在来访者或家庭走进咨询室之际,他们会有所改变,治疗师本人也会有所改变。这两个子系统合在一起,形成了治疗的系统。在本案例中,治疗师让治疗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却未能指明治疗的方向,引导出差异及改变。
米纽秦:好的,你可以让我们看看后半部分的治疗吗?
安吉拉:我愿意,因为后半部分我更多地四处出击,我觉得自己在试图揭开他们所讲的故事。
米纽秦:先讲讲你的想法,然后再看录像。
安吉拉:诸位将看到,在短暂休息之后,在接下来的治疗中丈夫敞开了心扉,诉说自己肩负沉重的负担是什么感觉。我询问妻子听到这些话感想如何,于是她开始诉说对丈夫的担心、忧虑,所有这些人都依赖他,而他逃无可逃。
米纽秦:她是怎么说的?
安吉拉:我问她有何感想,想弄清她是否与丈夫想法一致。她说自己很担心他,他无人能靠,就快病倒了,她非常担心丈夫的健康。
米纽秦:你的想法如何?
安吉拉:我在想:“好啊,我们终于发现东西了。”我觉得,这不再是之前看到的美丽画面了,故事开始揭开。所以,我问了更多的问题,诸如,我好奇他是从哪儿学来的“要做整个大家族的照顾者”。
米纽秦:很好,请说说整个治疗过程,之后我们再看录像。
家庭治疗师的目标之一,就是外化问题,从聚焦于某个问题的携带者,转向对维持问题的关系系统的觉察。安吉拉使用的技术是聚焦个体的切入和深挖,以使某个人获得深层次的自我领悟,而米纽秦则强调夫妻关系,以及包括夫妻和治疗师在内的治疗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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