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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腹经纶、横睨一世、卓尔不群;他独坐书斋、独步文坛、独立抗争;他狂放不羁、锋芒毕露、风流多情;他博闻强识、皓首穷经、纵横捭阖;他以玩世来醒世,用骂世而救世;他用一支笔震撼海峡两岸,他用一张嘴影响无数华人。
他就是——李敖。
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能让人千秋万代——思想和爱。而所谓“思想”,不过是对真理的大爱。
李敖曾说:“对我李敖来说,我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正义。”他就是一个六亲不认,只认道理的人,不论了解与否,知道李敖的人,都会对他产生两个印象:一个是“厉害”,另一个是“孤傲”。
我是在李敖的书中认识的他,但就在李敖撒手人寰之后不几天,他生前的好友陶冬冬给我打了几个电话,与我诉说了很多李敖生前鲜为人知的故事,也让我对李敖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原来世人眼中那个狂放不羁的李敖,他虽然如此,但还不只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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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冬冬对我说:“我与李敖相识,是通过我的好朋友田沁鑫的引荐,当时田沁鑫导演的话剧作品《青蛇》正在台湾拍摄,而全剧的视觉设计正是由我来担任的,就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有幸与李敖相识。本以为在文坛傲视群雄的李敖会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但相识之后却发现,他在生活中非常谦逊有礼,待人友善,更不曾料想到的是,后来我和他竟成为如家人一般亲近的挚友。”
原来,孤傲之态和谦逊之姿是李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两个平衡面,每个人都是一样,他有多强的孤傲之态,就有多大的谦逊之姿。
我觉得,这个世界是有经纬度的,不会因为你的忍让而缩水,也不会因为你的强悍而膨胀,李敖懂得游刃有余最好的方式,是内心柔软而有原则,身披铠甲而有温度。
我说:“或许是他终究是将自己的‘傲’用在了文化上,因此在生活之中才更显和蔼可亲吧。”
陶冬冬说:“是呀,回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敖先生虽已年长,但依旧精神灼烁,思维敏捷,在田沁鑫的介绍下,他说早就对我的画作产生了兴趣,当初我还在考虑,第一次见面,送什么礼物给先生为好呢,没成想,李敖直接开口说送我幅你的画吧。”
如此坦诚的李敖,像极了他在我心中一贯快言直语的印象。
陶冬冬继续说:“我明白,要想让谈话深入下去,都要从了解谈话环境和谈话对象开始。我对李敖先生的书房早有耳闻,对他本人更是仰慕已久,尽管他的言论思想非常独特,很多人与他对话都很难顺利进行下去,能按照他的思维意识顺利接话已是很难,达到心有灵犀者更是少之甚微。幸运的是,我们一见如故。因为相聊甚欢,我后来经常受邀到他的书房喝茶聊天。”
据我在资料上了解,李敖的书房宽大、雅致、书籍琳琅,排列有序,俨然如同一个小型图书博物馆。
于是我故意问:“除了大家都熟知的,李敖的书房有没有特殊之处?”
陶冬冬笑着说:“李敖的书房里最有趣的是,在如此端庄典雅的书房中,竟随处可见悬挂和摆放的色情画报。在世人眼中,这些本该属于低俗趣味的东西,怎么会进入大雅之堂呢。”
我说:“或许在李敖眼中,书籍与色情画报都是他的最爱,也都应属于高雅之物。”
食色性也本就是每个人都离不开的问题,又怎么会有高雅低俗之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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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学有所成者,多重视深度学习。
李敖是一个非常勤奋的人,每天都会在书房读书写文章。
都说李敖独步文坛,看不起任何人,自恋的同时更显示出他强大的自信,既然目空一切,那么有没有让李敖感到五体投地的人呢?在这个疑问背后,可能有一个会让你大跌眼镜的答案。
陶冬冬对我说:“更有意思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在李敖先生的书房里面,有一间很小的卧室,在卧室的床头,居然摆放着一个12寸的圆形生殖器模型。”
我当时问:“你为什么要在床头摆一个生殖器呢?”
陶冬冬说:“我也好奇地问过这个问题,你知道李敖是怎么回答的吗,就是要时刻提醒他,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厉害的。”
我不仅发出一阵大笑。
陶冬冬说:“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故事。”
我问:“什么故事?”
陶冬冬说:“那是十年前的一次前列腺癌手术,让李敖感受到生命力非常的无奈。上手术台前他和医生说拜托拜托,少切一点,因为没想到前列腺和生殖器是一体的,手术后整个生殖器往回缩了。他说做完手术后,短了一截,一下子心里面志气都没了,那种牛逼的感觉没有了。他卧室床头摆的那个美国著名脱星的等比例生殖器模型,十二寸长。手术前摆放这模型是为了时刻提醒他有更厉害的人,提醒自己要谦虚。后来看到,就感觉自卑了。”
我们都知道,李敖一生狂傲不羁,看不起任何人,他谁都敢骂,有名有姓有实有据被他骂过的人,居然被统计出有3000多个。然而世人不知的是,原来在狂人自己眼中,也有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那就是“黑人”,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他觉得生殖器比别人短一截,就好像自己比别人矮一头。
这就是风流倜傥又真实有趣的李敖。
尽管在他的前半生中风流韵事不断,但有一个女人,却始终是李敖难以释怀的,就是那个又漂亮又漂泊,又迷人又迷茫,又伤感又性感,又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的前妻胡因梦。
虽然胡因梦与他只有短短115天的婚姻,但却被李敖在电视节目里整整调侃、揶揄了70集。
我们知道,对此胡因梦是这样说的:“他不断骂我,终究是因为放不下吧。”
感情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与胡因梦离婚后,没过几年李敖便娶了小自己三十岁的女大学生王小屯,从此收心归家,再无绯闻。但内心还会念念不忘曾经的前妻,几十年如一日的在自己的节目中消费着,调侃着就是最好的佐证。
2003年,胡因梦50岁生日时,李敖送去50朵玫瑰,只是为了提醒她,你再美,也已经50岁了。
相比于李敖的不依不饶,胡因梦却显得淡定从容多了。
她曾这样回应道,“多年来,他这样不断地羞辱我,对我,是一个很好的磨练。只有恨本身才是毁灭者。”“人即使拥有再多无知的支持者,终场熄灯时面对的,仍然是孤独的自我以及试图自圆其说的挣扎罢了。”
原来,婚姻教给我们最重要的一课,竟是:没有人是“注定”在一起的。
陶冬冬说:“我曾经问过李敖,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是坏女人?”
李敖随即斩钉截铁地说:“胡因梦就是坏女人。”
我哈哈一笑,不知如何回应,如此痛快的一句话,不知是爱是恨,也不知是因爱生恨,还是因恨生爱,世间的所有感情纠葛都是如此,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爱有几分恨有几分,或许只有李敖本人才更清楚那究竟是爱还是恨。
李敖一生如此,尽管风云变幻,命途多舛,但都没有改变他风流多情,放荡不羁的性格色彩。
陶冬冬说:“就在病危住院时,还和小护士说,今晚和我出去开房啊,有次还直接摸人家屁股!他就是这样,我们后来想,他要不是这样,也不会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他年龄和我爸爸一样大,要我爸那样,早不行了,所以,他是个斗士。病危了还敢跟小护士开这种玩笑,谁敢这么说啊,给我爸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当然,护士也不生气,开玩笑说他你这个老流氓,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其实他就是打嘴炮而已。”
尊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此狂。
然而我觉得,对于李敖先生的感情生活,我们谁都无权作过多的评论,所有的疑问也终将会雨打风吹去,最后只有闲言碎语者在茶余饭后进行不断无味的反刍。
对于如此个性的李敖,我们唯有尊重!为了社会的进步,他争强好胜,为了做人的骨气,他快意恩仇。他与这个深爱着的世界,彼此纠缠,相爱相杀。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高潮迭起,精彩绝伦。
4
一切有趣的故事看似曲折离奇,实则都是巧然天成,就像江河最终汇聚成海洋一样,所有的机缘巧合都顺着水的姻缘自然而然地流淌发生着……
陶冬冬继续对我说:“于我和李敖先生的密切交往而言,在我的记忆中,最为深刻的还是那副被世人津津乐道的水波纹裸画。”
我疑问说:“裸体画?”
“对。”陶冬冬说:“他知道我是纽约肖像画廊签约的画家,也看过我画的很多国际名人的肖像,突然有一天,他看似心血来潮但又很严肃认真地对我说‘你看我也老了,要不然,你给我画张肖像吧。’”
我问:“那为什么最后就变成画裸体画了呢?”
陶冬冬说:“无论国内还是国外的名人志士,但凡找我画肖像者,大多是看重我绘画的技巧,而与我并没有太多精神上的交流,但如果给李敖先生画肖像,我觉得不该让画像仅仅浮现在技术的层面,毕竟我们早已成为最信任的挚友,对彼此的精神世界也都了然于心,那就应该突破传统意义上的束缚,画一幅别具一格,空前绝后的画像,如此才可展现李敖一生放荡不羁的性格特色。”
“那是你提出的建议了?”我问。
陶冬冬说:“开始我就只是开玩笑一说,画什么肖像呀,直接给你画裸体多有意思啊。没成想李敖听后,特别兴奋说‘我敢脱,你敢画吗?’我接着挑逗他,我敢画,你敢脱吗?”
就像中国的“负负得正”定理一样,两句没有回答的反问,在他们的对话中达成了默契的肯定。
陶冬冬回忆说:“记得那天,关于裸体肖像的构思我们聊到很晚,从书房出来,李敖送我到楼下打计程车,在我上车之际,他特意握着我的手说‘这是一件大事,你回去一定认真地画,尤其是重点部位,别把我画得太小了,也别把我画得太短了,也别画的太情色了。’”
说实话,单凭想象我就知道画这样一幅肖像很不容易,既要充分展现李敖桀骜不驯、风流倜傥的神韵,又要符合他现实的要求,还要融入陶冬冬对李敖先生的理解,可谓腹背受敌,困难重重。
陶冬冬说:“等我回到家之后,进行了反复地琢磨,经过不断地尝试与勾勒,才最终确定了画像的大体方向。”
中国古代所画的色情画像中,其实并非像《金瓶梅》中那样直接,如果我径直去描绘的话,未免太直观,必定会与色情相牵连。但李敖生性好色,又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何巧妙地避开色情,又能展现李敖风流倜傥的个性,我想,这着实会让陶冬冬煞费一翻苦心。
陶冬冬也说:“可不是嘛,思来想去,我觉得,对于一个颇受争执的李敖,只有选择了有些‘变态’的行为象征才能更为精妙的符合他的实质。曾有人建议我说,可以在画中加上一条女人性感的大腿。但后来我想,这条腿该用谁的呢?是用胡因梦的还是王小屯的?思前想后,我觉得都不合适,我不想让外在的事物来喧宾夺主,于是就想出了一个更为‘变态’的方式。”
我看过那副画,陶冬冬所说的更为变态的方式就是让李敖裸体站在水中,抱着一只顺滑的小狗,但我却不能理解这样创作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陶冬冬解释说:“很少人知道,其实有些人在抚摸野兽皮毛的时候是会产生微妙的生理反应的,所以,我让他在画中抱着一只狗,而那只狗,正是陈文茜在他70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我就把这只狗当作李敖的一个女人,让狗吐着舌头,如女人在性爱时微张嘴唇的谄媚之态,来代表性的暗示。既避免了直观的色情,又含蓄透露了李敖的生性,而且,还有一点原因是李敖先生身上有刀疤,早些年间因做手术而留下的痕迹,他是一个对自己形象非常在乎的人,我正好可以借助让他抱着一只狗的方式,把身上的伤疤掩盖住,自然而然又可展现他真实形象。最终,所有的细节勾勒完成之后,我选择了让李敖全裸站在苹果树下,把他看做是‘东方亚当’,下半身挺立在水中,让朦胧之感更显韵味十足,上半身抱着狗裸露在水面之上,尽显李敖强壮健硕的男人本色。”
作家有作家的思维方式,画家也有画家的思维方式,每一幅创作不仅包含了画家的技艺,也包含着画家的思想,本以为陶冬冬这次终于大功告成,可现实并没有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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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冬冬说:“当这幅画创作完成之后,又经历了几次波折,为此,李敖还曾前后为我发过三次微博予以纪念。”
我问:“发的什么内容?都是在什么情形下发的呢?”
陶冬冬说:“李敖当初问我等画完之后,这个钱怎么算?我说画成之后,我们先展览,之后再去拍卖,卖的钱全归你,我一分不要。可李敖坚持说要分我一半。”
有人说李敖爱钱,但很少人知道,原来他对朋友的真诚与大方更胜一筹。
于是就产生了李敖微博里的这一条:孟子设定要鱼呢?还是要熊掌?他忘了人生有第三种选项:就是画家的别有洞天。在刀口上,画家原形毕露,不恤其他。画家张大千以500 两黄金置豪宅前夜,看到同样售价的名画,竟易画而归。画家陶冬冬更絶了,他画了李敖裸像,在两岸展览,使李敖原形毕露,载浮载沉,浮沉后浑忘 500 两黄金。
陶冬冬对此说:“我并非是为了钱才为李敖先生作画,而是因为李敖是我值得大胆去尝试的人,与金钱相比,这种尝试更为难得。”
但陶冬冬又不敢否认地说:“其实,初次见到这幅裸体画的李敖,是有一点不满的,原因是他觉得我把他的特殊部位画得不够大,竟直言不讳地对我说‘你怎么能把我老二画的这么小呢!’”
我是知道的,李敖对自身形象非常在意,尤其在这方面,更为重视,就像他在床头摆放着一个生殖器来暗示“还有比自己厉害的”一样,对于人的“软肋”面前,我们该做的不应是廉价的同情,而是尊重的空间,陶冬冬深知这一点,后来他也是不断地修改,唯求最完美。
陶冬冬说:“后来发现,对于画中的特殊部位,其实是很难把握的,稍微大一点就感觉有些色情,稍小一点便又不符合李敖的要求,于是我就拿卢浮宫当中大卫的雕像向李敖解释,大卫的雕像有五米多高,可是他的生殖器却是非常小的,我拿着大卫雕像的图片给李敖说,你看,大卫可是《圣经》中的少年英雄,他的才这么小,你的如果画的太大,你说合适吗?”
没成想,陶冬冬竟然以这个典故说服了李敖。李敖何许人也,与他争论的人有几人能胜,不知是他给陶冬冬几分薄面,还是尊重英雄的因由。我想,后者所占的成分更多一些,因为我宁愿他是一个一生都不会输的人。
李敖先生欣慰的接受自己裸体画中生殖器的大小之后,随即发了条微博说:古来有以裸下葬的、有以裸抗议的,无以裸入画的。千载以还,李敖敢裸、陶冬冬敢画,于是艺术飞扬两岸,逍遥乎抽象写实之间。画家的苦恼是不便太写实,太写实比例正确、但视觉不正确,会使参观的人心生歹念,甚至以为李大师是从非洲来投奔中国的。大师啊,只好画小一点,证明你是中国人。
李敖一生投身世俗,却不拘泥于世俗,与这个深爱着的世界,彼此纠缠,相爱相杀,始终为中国的命运操心,所以,尽管再特立独行,都应符合中国人的人文色彩,哪怕是他的特殊部位呢。
2014年,艺术北京博览会上,陶冬冬举办了一次个人艺术展,并展出了这幅高2.2米的李敖全裸画。画中李敖高大而结实,裸体站在亚当的苹果树下,手中的狐狸狗尽显狐媚之态,这种结合中国文化的情欲交汇营造了浓郁的东方伊甸园氛围,尽显,李敖“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尼姑思凡”的本性。
这幅作品一经展出便非常引人注意,很多媒体追问关于这幅画的创作意图,陶冬冬说:“画中全裸站在苹果树下的李敖是‘东方亚当’,不过该画并非李敖当裸模,虽然看过李敖裸体,但这一幅作品是按照李敖70岁时的一张照片所绘与个人观察完成的。”
与此同时,李敖的裸体肖像画也算终于尘埃落定,陶冬冬和他之间的关系,也日渐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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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冬冬回忆说:“后来有一次,我与李敖一同去谈一个展览的合作,当见到那个展览馆的馆长之后,他悄悄地对我说‘你要注意此人,这人不是好人。’”
陶冬冬接着说:“我当初还满不在乎说,我们都是萍水相逢,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你就知道别人不是好人呢。”
事实证明,李敖当初说的一点没错,不愧是阅人无数,看人的确有独到之处。
后来,陶冬冬的画在展出之后,竟被展览馆以各种因由扣了很长时间都没能拿回来,他也后悔当初没听李敖的话,但李敖并未对陶冬冬有一点责怪之意,还同他一起与对方打起了官司。
祸不单行,不久之后,李敖生了一场病住院了,陶冬冬放下官司的事情,飞往台湾去看他,李敖先生在治疗期间,竟还一直挂念着陶冬冬的事情,问了他很多关于事情的进展情况,并给了我很多建议。
就在陶冬冬看望李敖当天,李敖第三次专门为陶冬冬发了条微博:画家是一个怪职业。当他成名以后,恶势力好像豁免了他,放了他一马。从董其昌到齐白石到溥心畬到毕加索,都身逢乱世,却都被网开一面。好友陶冬冬听说我一再生病,飞来看我。我想到冬冬的冬天,忍不住歆羡他的怪职业。画家是真正的遁世者,但总有张「流民图」在暗中囓食着他,他茫然不乐。
陶冬冬在回忆中又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他说:“记得在查出脑癌之前,李敖本以为是腰腿或者骨头出了问题,迈步总踢到地面,他说路不平,其实知道是脚抬不起来。一次我和他散步时,从家出来有条斜坡,李敖手里的水瓶掉了,他下意识去够,随即滚了下去,摔骨折了。‘人啊,贪财,跪的时候明明知道这个是斜坡,但还要救自己的财产。我为了自己的一瓶水,摔了个大跟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他告诉我,也不打算改了。”
岁月没有让李敖改变本色。
每次和朋友走在路上,他都会拉住朋友远离高楼,警惕着玻璃坠落,皮带上则挂着电击枪(还有相机,手电筒),“瞬间可以放电把人打倒”,他说:“敌人太多,得防身。”对朋友李敖行侠仗义,照顾有加。陶冬冬说:“他曾帮着我出主意,打官司,还会经常带我去购物,凭威望要折扣——虽然我发现商场老杀熟,而李敖似乎并未察觉——对敌人则是一定要‘打死’。”
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这场官司花费了陶冬冬很多金钱和时间,但在李敖先生的鼎力相助下,最终他还是打赢了,也顺利拿回了他的画作。
李敖经常说一句话:和敌人比什么?比你活得长我就赢了。但后来很少听他提起过这句话。敌人纷纷化作尘土,他也好些年不再作为文化明星出现了。
陶冬冬说:“李敖的把控性很强,他要主动,在我的记忆里,还有一个‘李敖国学论坛’的拍摄计划,五百集,找一些美女和李敖聊天。美女们提的问题不需要深刻,但要有互动。他的国学知识那么渊博,如果他这个头脑要是以后不在了,多可惜!但节目后来没做成,我也感到非常遗憾。当时也有人想投资一两千万找李敖做节目,李敖要求先打钱,但投资人担心李敖出现意外,就僵持在那里。还有平台建议做‘李敖二次元’,他说,屁啊,什么二次元,老子都听不懂,不要跟我说这些,先把钱拿来,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很多人可能会很好奇李敖为什么那么看重钱钱,李敖告诉朋友,人越老越贪。
他兜里总是揣着十万台币,拿出来就是一大摞,他曾经对陶冬冬说:“冬冬你要记住,现金永远占有优势、占有主动,拿出来就是老子有钱,瞬间就能把对方压垮。”他们出去吃饭,李敖就把钱拿出来,今天我请客啊,老子有钱,老是那十万块。
陶冬冬说:“我从来不会让他花钱,他就说今天又省钱啦,人老了,老婆看不起,大家看不起,因为没能力。但是我不是这样,老子还有这么多钱,还在工作。这些话常常被李敖挂在嘴上,也总念叨,‘我的小金库没钱啦。’”
《北京法源寺》改编话剧,李敖拿到一百万版权费,一显摆,就被太太拿走了。
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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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义这东西,一见如故容易,难的是来日方长的陪伴。
陶冬冬很深情地说:“李敖视我为忘年交,我视李敖为父亲一般的人,不只是因为他与我父亲的年龄相同,更是由于我们在思想交流中心有灵犀、默契一致的融洽。众所周知,李敖的颇多行为被批为偏激,不能为世人所接受,常令他感叹知己难求。在这些岁月中,我每年都会去台湾,多则十几次,很多时候,都是为李敖特地飞去的。在日常的生活中,我们也经常打电话叙旧,一聊便是很长时间,能与李敖成为家人般的挚友,我觉得是我人生的幸运。”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在艺术追求的领域极为相似,在思想价值方面彼此理解的缘故,所以李敖才能对陶冬冬如此亲近,就像张爱玲说的那样,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但命运的无常是我们谁都无法控制的,尽管我们都是那样的不愿它发生……
2017年1月,83岁的李敖患上恶性脑瘤,5月因为急性肺炎入院,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他的儿子李戡说父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李敖开始接受艰苦的治疗。
得知李敖先生病危的消息,陶冬冬第一时间赶到了台湾。
病危之后的李敖在医院就医时,需要接受激素的治疗,在激素的作用下,整个人都胖了一圈,相比于原来瘦小干练的形象,全身肿胀的他便不愿以这样的形态公众于世,乃至于包括自己相识的朋友。可见他对自己的形象依旧还是非常在意的,没有人可以嘲笑他,世上只有他讥讽别人的份。因此,李敖卧病在床时不准朋友探望,也是意料中事。强者永远只想让朋友看见强势面目,一旦弱了,朋友可以接受,倒是自己最难面对。就像一只野兽,受伤之后,它可以找个山洞躲起来,一边舔舐自己的伤口一边咬牙坚持,一旦被嘘寒问暖,它就受不了了。
但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李敖竟然见了陶冬冬。
陶冬冬回忆说:“他竟然这样对我说,‘从大陆来的朋友,除了你,其余谁都不见。’可见,我在李敖心中的位置,已经远远不止知心朋友这么简单,他对我已经像家人一样看待。”
由于肺炎感染,他们都戴着口罩与李敖见面,聊了很长时间,包括等他去世后书房如何处理,收藏品如何拍卖等等,聊到最后,李敖说:“陶冬冬是我晚年交得唯一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一句话便红了陶冬冬的双眼,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不禁是感动,更是心疼。后来,李敖说话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淡,大家都不再忍心让他再说下去,只好依依不舍又不得不告别离开。
在探访他之前,他的夫人就对陶冬冬说:“李敖已经不见客人了,但他说非要见你,不过这次相见就不要拍照了,这是他之前的吩咐。”对于这些提醒,陶冬冬当然很是理解。但没想到的是,当他快走出病房时,照看李敖的护士却追出来喊住他说,李敖先生想与你合张影,算作是最后的留念吧。
“当我回到家中,看着与李敖先生的合影,不禁心生感慨,泪眼婆娑……”陶冬冬说。
李敖病危期间,当他被告知只有3年的存活时间后,李敖写过一封亲笔信被广泛传播,信的大概意思是:我是李敖,今年83岁。年初,我被查出来罹患脑瘤,现在刚做完放射性治疗。我很痛苦,好像地狱离我并不远了。我这一生当中,骂过很多人,伤过很多人;仇敌无数,朋友不多。医生告诉我:你最多还能活三年,我就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除了把《李敖大全集》加编41-85本的目标之外,就想和我的家人,友人,仇人再见一面做个告别,你们可以理解成这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次会面,“再见李敖”及此之后,再无相见。因为是最后一面,所以我希望这次会面是真诚,坦白的。或许我们之前有很多残酷的斗争,但或许我们之前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希望通过这次会面,能让我们都不留遗憾。不留遗憾,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对你的期盼。我想通过这些影片,让大家再一次见到我,再一次认识不一样的我,见证我人生的谢幕。
李敖一生桀骜不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他敢写敢骂敢闹,在台湾地区风生水起,不停地生产“禁论”“禁书”,遭禁著作多达96本,谈古论今,针砭时弊,集百家争论,成一家之言,每每以尖刺地嘲讽,刺激着民众的神经。他曾自诩自己是“中国白话文第一人”,看起来甚是狂傲,但在生活中却众所周知的谦逊有礼,待人友善,他终究是将自己的“傲”用在了文化上,然而在文化世界征战一生的他,却在切身承受肿瘤带来的痛苦时,终于想要和自己,和他人,和这个世界做个和解,连死亡的路也要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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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此狂。
为了社会的进步,他争强好胜,为了做人的骨气,他快意恩仇。他与这个深爱着的世界,彼此纠缠,相爱相杀。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高潮迭起,精彩绝伦。
对于狂人,我们唯有尊重!
2018年,李敖的生命定格在了83岁。
陶冬冬最后说:“每次回看我为他所画的肖像裸体画都让我唏嘘不已。”
也许无趣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很多人还没找到有趣的活法而已。虽然画这副画时,李敖已有70多岁,但我们依然能从这幅画中看到一个健壮的李敖。
然而命运无常,英雄终老,谁都躲不过成长的自然规律,最后,李敖在与亲人、爱人、朋友、乃至于仇人最后一次告别后,坦然面对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李敖故去,全剧终了,只有重温,没有续集,有人说这个时代最后的狂人,去了。但我想起他曾说过,自己生也野狐,死也野狼。
在我看来,狐狸谓之狡猾的智慧,野狼谓之不可湮灭的斗性,综其一生狂傲不拘,野性十足的李敖来说,虽离世但其人格永存,正如胡适昔日的诗句,“有召即重来,若亡而实在”。
只是这个世界上,又失去了一个有趣的灵魂。
感谢朋友陶冬冬的讲述,让我有机会去认识一个鲜为人知的李敖,也借此文,表达我对李敖先生的缅怀之情,愿先生在天堂依旧傲视群雄,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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