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折磨而死？

（一）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想过，男人会打女人。

我们老家算是乡绅社会的延续，有着悠久的男权历史，对于女人，却是不打的。会被认为没有男人样，连女人都打，得多怂包。

邻居有两兄弟，弟媳妇强悍，跟大嫂打起架来，大嫂打不过，回去跟老公告状。一米八的高个子大伯来到弟妹面前，警告不到两句，弟媳妇火起，一把抓过去，扯着大伯耳朵不放，最后连耳朵都抓破了。这大伯也不敢还手，只能灰溜溜地走了，从此这两兄弟彼此不在来往。

我父母吵架归吵，不会动手打架，有次吵急了，爸爸举起手来，似乎要打了，妈妈大哭说：“你敢打我？一个男人打女人，还是个人吗！”爸爸就又把手放下了。

成年后走出家门，进入社会中。作为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子，觉得这个社会还真是充满善意啊。不论同龄男孩还是中年大叔，都对女孩子特别眷顾。比如，进电梯、进门，上车，都会让女孩子优先，公司文化也会不断强调，要照顾女性。吃饭、喝酒会有人先问下女生的意思。有男生在几乎不用拎重物，平时出去玩也有人邀约，而且玩乐中总会得到很绅士的照顾。

男人打女人？怎么可能的事！

拿现在有些女孩子的话讲：男女不平等？我不觉得啊，我觉得很平等。

（二）

直到有天在网上刷到董姗姗被家暴而死的新闻。

王光宇曾这样描述对她的最后一次残酷殴打：“用拳头打她，用脚踢她，从卧室门口，一直踢到床上，哪都打、哪都踢，直到她倒在床上为止，也不知道踢了她多少脚。”

看到这段新闻之后，吓得我心惊肉跳，竟然会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接着又搜了下新闻，才发现中国家暴率达35%,九成为女性，我国女性自杀率在世界上排行第二，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自杀率女性比男性多的国家。（摘自新闻）

震惊之后，记忆的闸门随之打开。我发现，家暴就在我身边，只是我们选择性遗忘了她。

（三）

我有的亲人中有两个女性是因家暴而死。

一个是我的大姑妈。那时是六十年代，死时才二十三岁，结婚不过三年，有一个一岁多的女儿。在我能记事的时候，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伤心地回忆：

“她回来说那个杀千刀该抽筋的男人老打她，我说叫她离了算了，哪里找不到饭吃。她又觉得离了丢人。呜呜... ...”

“那天，那个死杂种又打她，打得鼻青脸肿，觉得没脸出门，就在家把大麦磨了，烙了饼吃，又叫孩子出去玩，自己在家吊死了... ... 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辛苦，大便都拉在裤子里了... ...”

“那死杂种来报丧，我上去就要一巴掌拍过去的，他也怕被打，提前给你大叔爹送了东西，好拉住我... ...”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只有奶奶一个人想去打他？

“再不过一年多，我儿留下的那个女儿，也得病死了，他们那家狼心狗肺的，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

等我回想这一段时，时不时为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姑妈和表姐感动愤怒和可怜。尤其是那个没有长大的表姐，突然失去了母亲，在凶狠残暴、无情的奶奶和父亲面前，又是怎么样渡过最后那段可怜的时光？

另一个是我的表姐，二姑妈的女儿。当年她农忙时来我家帮忙照看小孩，其中就是我。有次我脚上踩了鸡屎，一直嚷着脏要去洗，大人没时间理我，就说，你自己去洗吧。我就走到河边去洗脚，一不小心栽到河里。表姐正在河边的船里扫谷子，看到河里有两只小猪腿在动，还感觉奇怪，这是哪来的小猪。提起来一看，是我。妈妈后来当笑话讲时，顺便提醒我，你要多谢她，救你小命一条。

她救我时我很小，等我长大能记事，她就嫁人了，不常来我家了。不过，总是亲戚，总有机会见到。听说她长得很漂亮，于是我一直保持着好奇和感激的心理，希望有天看到这位美丽又勤劳的表姐，能看看她的模样，顺便感谢她。

谁知，我终究是没有机会感谢她。因为，她突然就死了，是喝农药自杀的。爸爸去看了，回来闷闷地说，身上全是青紫，明显被打了的痕迹。婆家那边请了人在那看着，以免娘家人去闹事。

我也很不舒服，她就这么死了。平时高大似乎能保护我们的父兄们，在她被打时不能救她，死后也没有一个去把那个男人揍上一顿，出口气。

（四）

随着这些记忆，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些家暴故事。无声无息死去的，像我姑妈和表姐，她们的事情会像泡沫一样，很快地消失在一串一串世俗琐事中。记住她们和让我有感触的，是她们的母亲，我至今还记得奶奶和二姑妈伤心的样子。

被人传播的，是那些反抗激烈的例子。比如，有个姑娘被婆家虐待，死之前放火烧了整个家。还有个姑娘喝农村死后，娘家人强悍，带了一帮人去闹事，不仅打了那家人，还用犁在把他家堂屋的地犁翻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当初这些姑娘受婆家虐待，肯定是向娘家求助无望之后才自杀的。

这种情况，我在一本宋人传记里也看过，讲的是他的表姐结婚后被公婆夫婿虐待回来求告娘家，父兄却无能为力，只能劝几句又送回去，最后终于被折磨而死。

作者除了表示愤怒，却也无下文，如同我的亲人被折磨而死的后续一样。

（五）

我结婚后不久，哥哥有天很担心又着急地对我说：“你结婚了有什么不顺心的要跟我讲，我才知道有些男的有多狠，那些女的为了面子还不肯说... ...”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另外有想法。作为一名学过专业风险知识的人来讲，无论做什么事情，识别风险是第一要务，他讲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他虽然关心我，可是真的发生事情，按现在的风气，又能如何？像超人一样打倒坏人拯救我出火海？还是让我保持单身一辈子不结婚？给我安全的环境不受到侵害？都不能，最多会像居委会大妈和不理世俗事的警察一样，劝我几句，安慰几句，然后送回去继续过日子。

这不是我对他的不以为然，是我在董姗姗事件之后思考得出的对整个旧社会所谓传统的愤怒。

王光宇描述董姗姗被打死的这一细节，触目惊心。老家的大人管教小孩，打的时候也只用细柳条抽打小腿肚，痛又不伤筋骨。都是如珠如宝养大的，只因披上婚姻外壳，就被如此虐待，简直令人发指。

这些女人都有亲生父母兄弟，为何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折磨而死？

这又得说到万恶的传统儒家文化。女人没有不结婚的权利，没有一直呆在娘家的权利。因此，女人结婚后，如果离婚，在古代会被歧视，而且必须得再嫁人，如果再嫁不好，依然还是一个死路。

这就导致了娘家看着女儿被夫家虐待，除了强悍的娘家，一般都是无能为力。劝离？在旧社会，相当于杀了这个女人，只能劝和。熬点心灵鸡汤，再告诉她，打是亲骂是爱，过几年就好了。

所以居委会大妈和一批清朝僵尸们至死都是一副劝和不劝离的架势，无论男人多无耻多暴力，都认为打架吵嘴是两口子的事，劝女人忍一忍就算了。

强悍的女人化为悍妇，威震一方，谁也不敢惹。柔弱的女人，运气好一点的一辈子做个任劳任怨的贤妻，运气差的就被压榨而死。

（六）

终于，一批女性战士们经过不懈的努力，2016年中国第一套反家庭暴力法出台了。接下来就是法律的完善和传播，以及人们思维方式的改变。

希望更多男人和女人们，为了你们自己和身边亲人的幸福，勇敢向家暴说不，对遭遇家暴的女人和孩子们，给予积极的关爱和救助，让她们远离家暴的恐惧，脱离恶魔的掌心，享受平静的生活。

如果你们在路上遇到家暴，也请勇敢的站出来。人权不能因为其角色就被践踏，道德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夫妻间无论良性、恶性争吵都不能成为当众施暴的理由。

要知道，这背后，是多么深沉久远的黑暗，你的一份心意，一个行动，都将是驱散黑暗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