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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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有个男人找我，原本以为是来推销，结果是想报名应聘。

我告诉他，现在只有生产车间还在招人，两个岗位，质检和装配。与此同时，我一直在观察他。其实只是短短的几秒，我就已经将他pass了，但我还是跟他多聊了几句。

他高中学历，穿白衬衫，面色白净，头发一丝不乱，可眼角已满是细细的皱纹，更要命的是头发已经花白。他说他才五十来岁，还有力气，干装配的活绝对没问题。

像他这样的应聘者，以前也遇到过几位，我从没用“年纪太大，不要”这样的话一口回绝，尤其亲自过来的，我总要多说几句。当然，我没有这个义务，甚至同事还觉得多余，但我总觉得于心不忍。毕竟这个年纪了，生计还没有着落，而我却帮不到他。

我说：你虽然还有力气，但灵活度不行了，手脚比不得年轻人麻利，而且容易出事故，赔偿再加上医药费，公司往往得不偿失。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在努力地思索什么。他一直站着，张开双手，在我的桌面上按压着，一下又一下。

我说：你会什么手艺？

他说：我会开车，CI证，有多年的经验。

我说：干嘛不去开出租。

他说：眼不行了，每天一盯十几个小时，熬得受不了。

我说：也可以开小货，送个副食什么的，不用一直开，也不是天天跑。

他说：去年开了几个月，货送去了还得搬，东西多了腰疼，尤其还得收款记账，太麻烦，老出错。

我说：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他说：就想找个工厂干活，出点小力，不操心。

我低头笑笑，想跟他说，你这样的情况，恐怕没有工厂会要。

他说：都说现在机会多，我怎么就找不到。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他咧嘴一笑，握起拳头。

我说：也别灰心，用人的地方多了去了，东边不亮西边亮，多去几家找找看。

他走的时候，没太多失望，也许他本来就没报多大希望，不过是想来碰碰运气。但我知道，他这个年龄，他这种状态，他这种观念，已经没有什么好运气了。相反，一旦开始走下坡路，不好的事情会接二连三，最终将他剩余的人生全部吞没。

之后，我想起了以前遇到的另一位应聘者。

那是在另一家工厂，厂里开发了新客户，要扩产，急需补充新员工，条件只有一个：三十五岁以下。

有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初中毕业，穿着一条马裤，脚上趿了双拖鞋。他填了报名表后，想看看具体干的什么活，我便带他去车间里转了转。

缺人的工序叫制壳，就是把做好的蜡模裹上砂，泡在特制的溶液里，过段时间拎出来，再裹上层细砂再泡到池子里，如此反复多次。最初的蜡模只有几斤重，此后越来越沉，等彻底完成估计要有十多斤了。一班制作的数量不等，大的几十件，小的上百件，因为是计件工资，当然是做的越多越挣钱。

这活不仅出力，工作环境也差。干活的工人个个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穿得久了，也没怎么洗过，看上去乌七八糟，甚至破破烂烂。

小伙子在现场看了两分钟，转身就走。

我说：厂里有澡堂，下班一洗，照样干干净净。

小伙子又抽了抽鼻子，说：这是什么味？

我说：那是池子里的化学品，刚来是有点不习惯，三天过去就没事了。

小伙子说：出这么大力气，一天能挣多少钱？

我说：要看你的工作量了，100到150吧。

小伙子冷哼一声，加快了出门的脚步。

他说：那种活能是我干的？一天一百多，我打牌也比这挣得多。

我说：我们厂里也收学徒工，干技术活，那个学会了比这挣得多。

小伙子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算了，算了，我这么年轻，又有力气，上哪儿找不来好饭吃。

应聘的男人走后，我又想起了这个小伙子。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一直弄不明白，他所谓的“好饭”究竟是什么饭，“那种活”他又为什么不能干？如果有可能，我真想问问他，现在他吃上“好饭”了吗，找到自己中意的活了吗？

不过他年轻，又有力气，现在依然是这样，总还有些机会能让他挑拣，不像刚才那个男人，只剩下了被挑拣的份儿。也或者，那个男人在二十年前，三十年前，是否也在不停地挑拣？他未必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在面对不计其数的机会时，抑制不住本能的冲动，想要更光鲜，想要更轻松，想要更赚钱，想要更长脸，想要的太多，却不知道一生真正能抓住的，其实往往只有一个，甚至最终两手空空，一无所得。

只是人在某个阶段，是意识不到不经意的一个选择，会使人生的小径通向何方，倘若始终没有找到指引的方向，就只能在人生的迷宫里不停地打转，蹉跎岁月。

记得《圣经》里有句话：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我的理解是，无论时间、才华还是金钱，其实并不真正属于自己，而是神的赐予，或者说，我们只是暂时的保管者，如果懂得感恩，好好利用，神就会加倍给予，而如果漫不经心、白白浪费，或是挥霍无度，神就会把这一切全都收回。

既然如此，如果上帝是老板，他会想要什么样的雇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