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记得龙应台在《目送》中写道，我们回报给父母的只是一次次远行的背影。

不禁引起我内心深处无限的思绪和感慨，我感慨这位了不起的作家可以如此见解独到，如此精准的解释了父母与子女间最为适用的关系。随着时光的步伐，童年在光的间隙中悄然溜走了，稍长大后，子女离开父母愈加频繁，距离也愈长远，时间也充满了无限度的不确定性，每一次离开，留给他们的，徒剩渐行渐远的背影。

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应学校要求，我便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的寄宿之旅，那时候是十一岁。正如所有刚破壳的鸡仔依恋母鸡，所有不足月的牛犊依恋母牛，尽管老妈从小对我并不宠溺，也说不上刻薄，可一旦离开，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个孩子小小的心里难免会有些关于思家的多愁善感，那时候偶尔也会因为想家而难受的流眼泪，还好孩子的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个转身所有的委屈和悲伤就烟消云散了。

慢慢的，当思念家人的浓烈被火热朝天的玩心所取代之后，便习惯了这种没有管束，无忧无虑，胆大妄为的生活状态，甚至渐渐产生了厌家的心里，对外面五彩斑斓的生活流连忘返。

我拥有第一部手机是在上高中的时候，那是我中考后打暑期工自己挣得钱买的，那时候有一种经济上的自豪感。在此之前我是一个和我奶奶一样节俭的孩子，受爷爷奶奶的影响，一向都是花钱很谨慎，像一些零花钱都是尤为宝贝的存起来，我有一个自己的小金库，在那时还是一笔不小的积蓄。在我学会了如何用钱来换取自己钟意的东西之后，我的小金库便开始日不敷出，渐渐干瘪。后来也有了向父母开口索要生活费的第一次先例，正如普遍规律，有了第一次之后，第二次，第三次……便随之而来。

整个高中都是在校寄宿，每一次囊中羞涩才漫不经心的拿起手机一句“妈，我没钱了，给我打点生活费”说得特别天经地义，毫不羞耻，也唯有这个时候才知道有父母的存在，在某个小乡村自己还有一个家。

青春无知的我们总是把所有向父母的索取当做理所应当，也不知道这些理所当然惹父母糟过多少次心，刺痛了他们多少次。

很多在那个年纪的青少年关于亲情的概念都是淡漠的。

我只知道，我曾经的一次任性让我的爸妈仿佛天塌一般无助，我看着我的妈妈因为我的不听话第一次那么委屈，无助的流下眼泪，我也不会忘记爸爸咬牙切齿的说出那句“我上辈子造了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熏红的眼眶，他们因为我四处去奔波，低三下四的向那些平时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亲戚低眉顺眼，唯唯诺诺。那时候的我真是混啊，可那时候真的并不觉得可耻和懊悔，仍然一副满不在乎高高在上的姿态，像傲慢的公孔雀，真不知道那时候那股傲气从哪里来。只是后来，自己在外面经历了风吹雨打，满身的疲惫，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想起那个小乡村里，还有一个家，还有我贫穷的没有文化的父母。当我坐着长途车，拖着行李箱，落魄的回到我那个快被我遗忘的家里的时候，爸妈没有说我什么，妈妈只是叫爸爸去镇上买点排骨，秤点饺子，买些水果回来。我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眼泪决堤一样喷涌不止，半个小时后我听到爸爸骑车回来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我的敲门声“鸿，水果放在楼下桌上，苹果，葡萄，都是你爱吃的，下去吃吧”。我知道，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我哭的样子肯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丑，我感觉到了自己脸部表情完全是扭曲的。一锅汤，一碗饺子，一袋水果，饭桌上无言的沉寂，我心里千回百转的那些攒积的羞耻，一下子被触动爆破开来，我终于知道自己是个罪人，死不足惜。

那次以后，我知道家人于我的意义，是一个归属，是可以容忍所有年少轻狂的地方，是有无怨无悔付出父母的地方，是我一辈子都无法离开的地方。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怎么能混账得连畜牲都不及呢？

人只有在孤身奋战以后才明白一腔孤勇是冲不出重重包围的，心足够大，力却使不上来的时候，没有什么比这更悲凉的事情了。我深刻的领悟到，一个连家都不爱的人，真的不可能懂得爱，你有再多的朋友，日子久了也会感情淡漠，你又在热烈的恋情，谁又可以保证一路到白头。唯有融在骨血里的感情，是时光岁月打磨不了的，是风霜雨雪拆不散的。

以后每次回家，和父母说话再也不会咄咄逼人，再也不敢颐指气使，每当看到妈妈对我絮絮叨叨一脸忧心的样子，我总是会很幸福的在心里偷笑，所幸，她还爱着我；当我和颜悦色的和弟弟聊天的时候，他眼里冒着的光是我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的，好像那个淌着鼻涕的小屁孩也在我没察觉的时候长成了小小少年；当然，我还是不大和爸爸说话，两人独处时还是避免不了要尴尬，只是，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把一个父亲气得眼眶猩红的女儿，我也给他们做饭，偶尔想点新花样，煮个火锅，带弟弟去吃一顿大餐，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是一种弥补，仅因为家人做点什么的心异常强烈。

昨天晚上，老妈打电话说告诉我，给她买的老人机还不错，让我以后不要乱花钱，学业为重，不要花心思在这些事情上。我心里很清楚他们需要什么，一份安心，一份踏实。可我更深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份关心更让他们感觉到幸福。

当我在外面追求着诗和远方，我更想把一些对于家人来说奢侈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分享给他们。

突然想起了葡萄，盛夏的味道。十来岁的时候和老妈去远处地里种花生，满树的蝉叫，热得受不了。于是跑到附近人家找水喝，一眼就看到满架的葡萄藤上爬满了青色的紫色的葡萄，我个子太小，怎么都够不到。然后老妈来了，一边数落着我嘴馋贪吃，一边专挑大个的紫葡萄摘给我。不一会儿，被主人家的狗发现了，朝着我们狂吠不止，我和老妈吓得落荒而逃。

那种乡下人的乐趣，真的是妇孺通吃，想想，长大后再也没有和家人经历过这样简单却兴奋的事情了。

写于201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