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零落|第十九章 等待

作者: 子七Ashley | 来源:发表于2018-12-28 00:20 被阅读6次

“我多希望我的爱人掌心也有一颗痣,当我们在人海中遇到,就知道他是我在等的那个人。”

凌若在给白鸽的信中写了这样一句话。她也曾天真辨认过某个人脸上是否有她曾经相熟的印记,只是这世间每个人的脸上,手心都有许多纹路,都有许多痣,都有许多交错的弧线,这样的印记过于错综复杂,她无法辨别哪个人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她不知哪个人是会陪伴她到最后的人。

她并不记得注定的爱人身上会有怎样的记号,或许那个注定的人并不存在,没有人注定与她在人世相遇,一切只是巧合。那么人海茫茫,却是那么孤单,人生像一只无法靠岸的船。她只能无谓地辨认那些永远不会给出答案的陌生人身上的痕迹,以此让人生看起来有所缠绵。

凌若托腮坐在窗前,天上的云无谓地舒卷,楼下的人间依然是吵吵闹闹,如同在抵御巨大的虚空。她坐在高层住宅楼里,看到每个人都在寻找,寻找自己的命定之人,寻找自己的人生应该在哪里发芽,寻找一个朋友的陪伴。

凌若开始想:如果所有的遇见都是源于自身的需求,如果所有的遇见都是因为刚好走到了某个街口,如果所有人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都没有身负诺言,那么人世不管有多少人,都是巨大的虚空。那么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存在,孤独地满足自己的需求,孤独地抬头看着天空,孤独地选择这一生的伴侣。

曾经她非常想在程嘉辉脸上找到一种可能,找到一种两人有所牵连的印记。或许那个印记可以告诉她应该怎样选择,应该留下还是离开,这样就可以避免在这段关系中全然黑暗地沉浮,反复呛水或者漂流上岸。

但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那些寻觅不过是漫长生命中自己与自己的无聊游戏,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会因为嘴角熟悉的弧度,或者某一刻眼神中的清澈或者浑浊而注定与自己相遇或分离。人间不会给出任何指示,没有任何预言,所有的只是时而湍急,时而平缓的漂流。

她把花草用彩色铅笔涂抹在信纸上,然后把信纸撕掉,只是用单薄的蓝黑色墨水在另一张白纸上写下痕迹,然后寄给远方。她仍然选择了这样遥远的方式,哪怕那个信封上的人无法收到。

这是一种缓慢的心情。

她的头有些痛,眼睛干干的,她眯起眼睛想:没有相遇,也便没有离别,可为何还要有这诸般相聚,最后又是离别。

嘉辉,我想和你聊聊。

给白鸽寄完一封信后,下午即将结束,江凌若发送了这样一条消息发给程嘉辉。在他反复尝试联系自己五天之后,她发送这样一条消息。

终于,她决定留在连盛身边,结束这段七年的关系。

至于一段关系真正是该如何结束,江凌若并没有把握,她没有底气,也没有答案,她不知道这次告别之后会是怎样的再见,她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真的把程嘉辉留在自己生命的记号变得可有可无,他的眉眼,声音已经刻在生命里,与呼吸一般的存在。这一点她是明白的。

再想到那封寄给白鸽的信,在这样的时代寄出一封信就像一个笑话,她总是可以联系得到她的,却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可能杳无音信的方式。就像对着空无的人海说出自己的感情,也许只是一场毫无音信的事情,她想,生而在世,已经有太多的感情打了水漂,有太多珍贵的东西被遗弃在角落里。再浪费一些或许也不显得可惜。

五天前的下午,她见到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连盛。他让她走进屋子,却没有说任何话,他不在她面前掩饰伤悲,或者表演伤悲,他已经很累,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

他回到自己的桌前,继续蜷缩在椅子上,她望着窗帘紧闭的屋子,光线昏暗,和她想象中连盛住的地方完全不同。她猜测他应该住在整洁的屋子里,地面干净整洁,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生活用品,他应该有一张铺着纯色床单的床,应该有一个洒满阳光的窗台。此时此刻,连盛蜷缩在椅子上,各种外卖塑料袋和盒子摆放在桌子周围,房间里散发出食物与陈旧空气混杂的气味。这所房子无比昏暗,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他蜷缩在这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如同处于生命群体的边缘。

江凌若走过去抱住连盛,连盛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渐渐,他的眼睛里有了泪水,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就像一个没有表情的机器人只能用泪水表达伤感。

她抱着他,他的身体仍是热的,头发仍是软的,这身体仍然用最旺盛的状态运作着,为他制造热量,维持光洁的皮肤,如同身体与精神本就是脱节的。

没有具体的声音,只有窗外传来的,模糊低沉的喧嚣,是汽车压过地面的声音,是庞大人群讲话的声音。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安静落泪,不张扬哀伤。那张脸太会笑,以至于不会做出难过的表情。

整整三天,江凌若都在连盛的家里陪他。

她把所有的外卖盒子都扔掉,把空调调节到适宜的温度,但他一个人蜷缩着的状态让她不敢拉开窗帘。他像是一只虫子躲在土里,即使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孤独,但至少这一刻是安全的,不会被外来的任何所伤。

她始终不敢开口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悲伤曾经被他小心藏在身上,只是偶尔露出一点小尾巴,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注意。但是此刻悲伤从小兽变成了大怪物控制住了这个男生,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无法选择去想什么,在怎样的人面前选择怎样的措辞和表情。他被悲伤死死地抱在胸前,几乎要忘记呼吸了。

江凌若坐在连盛背后看着他,窗外响起雨声,然后停下来,她不知为何流下了眼泪,他的悲伤也长在了她身上,那只控制他的怪物也一并抱住了她。她想起在KTV他唱起烟花易冷,那时悲伤在他身上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他站在那里,用温暖的声音唱悲伤的故事。跌宕的曲调里那悲伤仿佛一颗钻石发出绚丽的冷光,他的嗓音有一半沙哑的温暖,另一半坚硬而孤独。在昏暗的房间里,当她望着他的背影,再次回忆起那一刻,忽然发现是在那时爱上了他。

他仍旧是那个样子,吃很少的东西,说话也少。我一边对他说话,一边看他的脸。他的目光很少落在我脸上,偶尔还会落泪。

江凌若对叶晴说。

除了江凌若,慕复最先知道连盛的抑郁,江凌若和叶晴从拉着窗帘的屋子里走出来,江凌若的状态相当低落,她抬起头望向阳光,眼角落下一滴泪。

天上有一层云,看不到蓝天。

她说:我仍旧在想,或许需要带他去看医生了。只是他的样子,和谁也不愿意交流。

江凌若无比平静。她望向远处,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灰色的水雾里。

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叶晴开口:想不到会这样。

江凌若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她说:这些天少有朋友来问候,大概不知道他家里出了事情。但是家人没有一个消息。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没有人关心的一个人。

江凌若从没有想过和他谈家庭,她以为,大抵是普通的家庭,每周给父母打电话,父母会告诉他照顾好自己,也会催他回家或是结婚。给他寄来水果或者偶尔来看他。这样的话题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说,更不用提江凌若觉得和他在这种话题上大概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已经一个月,在这个期间,江凌若离开了那个屋子,租了另一所房子,每天早上的时候到连盛家里。和他说话,帮他整理屋子。她完全不去画室代课,只是在连盛身边画一些小的作品。

有一天,江凌若在家里翻一本杂志,忽然抬起头对连盛说:你知道吗?我已经和程嘉辉说了分手。

他问:因为我吗?然后抬起头长久地看着她。江凌若也说不情那目光里究竟有什么,很显然,他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干脆地和程嘉辉分手。

这些天,连盛很少表达感觉,话很少,常常要让江凌若去猜测他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猜不到,就只是自己说一大堆话。说今天出门看到了什么,问他新画的画好不好看,告诉他自己养的郁金香开花了。

世界上的是一天天发生,就像每一天有风吹过。江凌若一点点对连盛说起这些生活的碎片,表情平静,就像从没有过伤痛。

有时候,她看见连盛一个人坐在夕阳的窗前,心里就会说不出的难受,她走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肩膀,她低头看到他的眼神寂寞。她对他说不要寂寞了,连盛我和你在一起。

有时候她一句话不说只是抱着他,从夕阳西下一直到黑暗渲染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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