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屋，一盏灯，一张床，一套桌椅，一台电脑，一个人，一碗泡面。
在今年的除夕，他过得比平时更简单，更清苦，更孤独。
外面的鞭炮声，也像是对他的讽刺。
泡面尚热，入鼻是香，是的，他饿了，对于不会做饭的他来说，泡面就是他的救星，他也更没有挑剔的理由。
实际上，他的心情也和他的肠胃一样，是空的。
特别是在今夜，在众人享受团聚的时刻，一个人如果孤独，那么寂寞也会被放大，更让人神伤。
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往往就会想起很多事——心里是空的，脑子里往往就是乱的。
他想起了家里的人和饺子，还有那条狗，想起了很久没见的一些朋友和老同学，然后，他想起了一个他不想去想的人。
但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容易让人想起，而一旦想起来又往往会让人很不愉快。
他现在就很不愉快！
电脑是开着的，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封邮件，而给他发邮件的那个人，就是他不想去想的那个人。
“你的信我看了，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要怎么才相信？”
“等寒假我们就能见到了，到时，我愿意把我最重要的给你。”
女人……
他心里默默地念着，这本是她反感的一个词，此时他却要有意用这个词给她定位。
他和她本是一对恋人，从她读大学开始，他们就慢慢疏远，直到他发觉她在学校有了新男友，他才意识到他们越来越远的缘由。
她却没有和他一刀两断，而他又不想让她难堪，所以，他只是对她表示怀疑，表示敏感，希望她给个态度。
她的态度，显然让他有些失望。
泡面稍凉，入口却也美味，只是此时，他却觉得嘴唇间像是衔着生锈的铁片，有些苦涩。
要不是肚子里鼓声隆隆，他才不想吃东西。
鞭炮声渐渐停歇，夜终于又找到了它的安静。
他却丝毫没有睡意。
也许不睡，更能彰显他的称职。
今夜他留在这里，看守，岂非本就是他的职责？
虽然实际上他睡和不睡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一家汽车装具店，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外面的铁门也很靠谱，有个人留下来，只是给老板一个心里安慰而已。
他不睡，当然是因为心情，不愉快。
他也曾有那么一丝矛盾，当初老板问谁愿意留下来，他见老板第一眼看的就是他，就没想太多，说他可以留下。等到答应下来，他又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后悔，过年不回家，真的好吗？随之很快又安然，自己不回，别人可以回，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何况，回家又会被催婚，不回也罢。
到了一定年龄，每当逢年过节要回家看望时，对于单身的青年来说，都会是一件很纠结的事吧！
遑论如今他想牵手回家的那个人，又伤他伤的很深。
如果回家，家人问女朋友的事，要他怎么说才好？
午夜已过，相信大多数人都已睡去。
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试图消除一些久坐的疲惫，然后走到窗前，想看看外面的道路上是否还有车通行，是否还有人像他一样无聊。
经过五分钟的观察，答案是没有。
外面的事物也像是比他还知趣，安静地睡着了。
只是路灯照在路旁的净土树身上，总给人一种错觉，阴森又惆怅，似乎还隐藏了异次元空间的入口。
他回到座椅上，不是为看电脑，而是想闭一会眼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咚咚咚！”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平静，他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么晚了，是谁呢？
老板？不对。老板临走前已经告诉他，他有一个哥们受伤住院了，他要去医院守夜，今晚肯定是不回来的。
那是谁呢？
难道是她？她真的要？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她。她要真有那个诚意，一放寒假就会联系他了，可是如今都已到除夕，一直没她的消息。一方面他为自己的邪恶感到羞耻，一方面又为这种可能性做出理性的反驳。
还是去看看吧。
他在的这间屋是在二楼，开了门，楼下的敲门声更觉刺耳，他没有喊问是谁，而是慢慢走下楼道。
直到走到门口，透过里面的玻璃门，外面铁门的门缝，路灯的照耀下，他隐约看出来者是谁。
来者让他很意外。
春姨，她没来，她妈妈却来了。
春姨是他老板的朋友，也是不一般的朋友。
“你老板呢？”
“他不在。”
“真的不在？”
“真的不在。”
“去哪了？”
“他一个朋友住院，去看着去了。”
“外面挺冷的，我大老远来，让我进去坐会吧。”
他犹豫一下，还是开了门。
他此时心里有些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楼上，回到屋里的。
他让出座椅给春姨坐下，他站着。
“看来你老板真的不在。”
“下午就出去了。”
“他真的去医院了？”
“是的，他临走时是这么说的。”
“你要是知道他去哪，就告诉我吧？”
“他说去医院。”
“好吧。”
春姨看着他，突然转移话题。
“小竺回来了，你们有见过吗？”
“没有。”
“还见吗？”
“都没时间。”
“也不是没时间。孩子，还是回学校吧，你还年轻，做这个也不是好出路，听你老板说你记忆力很好，不上学可惜了。如果家里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玩惯了，回去上也上不好了。”
“以后就打算干这个了？”
“先干着吧。”
“那可惜了。”
沉默片刻，春姨见他一直站着，让他坐在床边上。
“其实我不反对你和小竺，但你们都要为以后考虑。阿姨希望你回学校，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吧。”
“明白，姨待我很好，这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趁年轻，好好为自己考虑，以后年纪大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只有听着，听没听到心里去，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只是你们年轻人要为自己考虑，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有时候也要为自己考虑。”
春姨看了看他，继续说:“其实你和小竺刚认识时，我和你老板也刚认识没多久，那时正是我和前夫闹离婚的时候。我前夫经常打我，有次我伤得不轻，你老板连夜把我送到医院，那时就觉得他人真的挺好的。后来我离婚了。和你老板见面的时间就慢慢地多了起来，时间一长，就有了和他再组家庭的打算，只是一直还没跟他说这事，看得出，他对小竺也不错，像亲闺女一样。”
春姨环顾了一下屋子，又继续说:“所以当初他说要开一家汽车装具店，我就去银行给他取了3万块钱，并且帮他买了一辆车。”
“姨是好人。”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怎么蹦出来的。
“好人不好人的，也是为自己着想，希望自己遇到个好人。前两天他说除夕会和我们娘俩一起过的，所以我们包好饺子一直在等他，可是他一直没来，也没打电话，打他电话还打不通。后来小竺等不到就睡了，我很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所以等小竺睡了我就来了。他真的没什么事吧？孩子，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我。”
“真的没什么事。”
他从春姨的眼神里看得出，她并不相信他，也难怪，电话打不通，本身就是很容易让人多想的一件事，加上在她眼里，他又是他老板的亲信，帮老板隐瞒一些事也是很有可能的，何况女人在敏感多疑的时候，更相信不好的可能性。
“好吧，小竺自己在家里，她如果醒了看我不在家里，会害怕的，我也不久留了。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你告诉他，我来过。”
“我会的。姨您慢走，路上慢点。”
一切又恢复到平静，屋子里又恢复到他一个人。
他突然觉得，春姨是个可怜的女人。
而他的老板，他都不相信他真的是去了医院，何况是春姨？她更不会相信。这本身就疑点重重。只是，他能告诉她真相吗？
真相又是什么？他连自己的事都还没弄清楚。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一个电视剧，《趟过男人河的女人》。
在感情面前，人一旦复杂起来，不是把别人当玩物，就是被别人当玩物，什么天长地久，什么百年好合，都是扯淡。
他当然不能做到像他老板那样潇洒，为了钱去玩弄女人，为了单纯的目的，做不单纯的事情。相反，他很容易无法自拔，做的尽是“赔本”的买卖。没有得到以身相许，却被掏空灵魂。
这又能怪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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