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节征文,我有点拿不准。我的手指一滑把“我的妈妈”写成了“我是妈妈”。
那么我是不是将错就错,继续顺着这个错误往下写?
我是妈妈,我勇敢地承认不是一个人被称作了妈妈,就能胜任妈妈的职责。在做妈妈的路上,我其实是遍体鳞伤,更不用说给女儿造成的伤害。我的跌跌撞撞,就像我眼中女儿的错误一样,自然而然成为了伴随女儿和妈妈成长的一部分。
可是无论如何,女儿竟然像天使一般帮着妈妈成长,那一句话还清晰悦耳:鹮鸟把我送到了你们家,我是带给你们快乐的!
我八九岁时,县城里闹“出血热“,是由一种黑线脊鼠传播的烈性传染病,情形有点类似今天的冠状病毒,几乎无药可用,人们口口相传以及添油加醋,把事情渲染得越来越可怕。偏偏妈妈的单位有很多半农半公的职工,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草药偏方,说是能预防。读过大学的妈妈自然不信这些,没有给我们熬制汤药。可我偏偏害怕得要死,又不敢和妈妈说,就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几个月的日子。
等我自己做了妈妈,也是板起了面孔,一切依着证据确凿的理由,拒绝女儿的好奇或是担忧的要求。那种独自在担心中度过的日子就像是在黑暗中穿行,没有帮助,看不到一丝光明,无助之极可想而知。时至今日,我还在想,难道女儿的无助,竟然敌不过那一包廉价的草药,我究竟做了什么”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的事。
有一天我突然要对磨磨蹭蹭的女儿大喊“快点”的时候,被自己突然闪现的想法吓了一跳:我今天能够自以为把事情利利索索地处理好,有资格在这里对女儿大喊,是因为我也是从她这样的年龄,经历了迟到的脸红,赶不上公车的焦急,拖延招致的批评,才演变成今天能够稍微处理好事情的妈妈。时间帮助我成长的宽容,在女儿面前却变成了咄咄逼人的理由,忽视成长需要时间的急躁,把正确的说服变成了传递催促的信号。
无视成长的规律,我振振有词地坚持了两样东西:“要求完美”和“为你好”。扫过的地有头发,我可以联系到不认真;画的画不干净,我说将来的办公桌必定凌乱不堪;忘记拿钥匙,我会说毛里毛糙,老板不信任。每一件事,如果不是像卯榫一样严丝合缝,我就断定会有天塌下来的危险。
为了避免失败,我给出了一些走近路的忠告;为了打扮成别人眼里的样子,我迫使女儿穿成我眼里的淑女;为了促使女儿进步,我搬出了“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的警句;为了将来的就业,我逼迫女儿选择计算机专业而放弃那个看上去吓人的“空间工程”专业。精心准备的说辞到底是“为孩子好“,还是维护妈妈的尊严和权威的幌子,抑或是把自己认为的好强加在女儿身上。
我想我是后悔的,我慌不择路地错怪了女儿,稍微加以改造,甚至把自己的尴尬包装了一下,找了一个随手拽出来,风马牛不相及的理由任性一番,女儿其实还是在思考自己之前的错和眼前的事究竟有什么联系时,我却在掩护下逃之夭夭。
介绍会上被读作重音的“成功“,”优秀“等词语终究把我的士气鼓舞了起来,我投入了朝这个方向努力的大军。我沿袭着自己的理解和左邻右舍今天乐器,明天画画,后天奥数的消息的轰炸,生怕自己在一夜间错过了什么。我为女儿的一次小小的高分雀跃,井底之蛙,以为胜券在握,也会被一次小小的挫折推到谷底,仿佛世界末日来临。待到两三年后,环顾四周,企图找到”成功”的定义时,几次尝试,自己竟然张口结舌。在那个轰隆隆往前赶的队伍中,我是扮演了旁边摇旗呐喊的路人,只知道用前进的假象掩盖自己的焦虑,而最终迷失了方向。
我曾经把《无声告白》的卷首语默读几遍: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没曾想我只是把它当作了我炫耀时脱口而出的句子,把背后需要做的理解和尊重丢在了一边。
女儿要在旧金山实习,这是她第一次离家远行四个月。驱车开往租住的住处时,女儿在后座嘤嘤哭起来,我一心想着新开始的工作,焦急加烦躁:“怎么了,还干不了了?”本想鼓励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恨不得雄赳赳气昂昂立即扶上马的说教。待到回到家里,我坐在桌旁翻看那几日出游的照片,在女儿微皱的眉宇间看到闪闪烁烁的担忧,可惜我错过了觉察,反倒在女儿只是需要妈妈的肩膀来靠一下,拉着软软的手拍一下,放在手心的时候,来了一番豪言壮语的激励,硬生生把女儿的泪水给憋了回去。
是我在害怕了,我担心什么呢? 我担心她没有好的收入,不能体面地开始她的人生;我担心她没能找到好的心上人,不能体味爱情家庭带来的幸福;我还担心,一点自私,她的收入,住房,是折射我教育失败的污点,让我在茶余饭后朋友的闲谈中抬不起头来,失去了炫耀的资本;我担心她赶不上这班车,就一步错,步步错;我还担心别人比她早或是多挣了几天美元。一切来自外界的,自我构筑的理由,稍加包装成为了担忧和喋喋不休的唠叨。有一天,我才意识到,别人对我的赞许也许来自我文字是否美妙,而我对女儿的支持是在尽力的条件下给与积极的帮助。把自己的未来放在自己手里的认知,对她和对我同样重要。这样一个让我如释重负的轻松,却要我兜兜转转,摸索了20年才探得端倪。
七年级的暑假,女儿一个人回国,因为年龄小,值机人员允许我们把她送至登机口。女儿背着背包,拿好验过的护照,大踏步走向飞机。我渴望着女儿回头看一眼,至少一个调皮的笑。我不知道她是满心期待着一个人的旅程,还是忐忑担心一路的种种不确定,总之直至她被那个黑乎乎的登记舱口吞没,她依旧没有回头。当天的晚上,我被噩梦惊醒,那个白天的登机桥莫名其妙,边缘长满了鲨鱼尖利的牙齿,一口把女儿吞了下去。摸索着找到手机时,恰巧收到大姑的微信,女儿顺利达到。我记起了前一日的机场回来,在日记里写下了:长大与远离如影随形。
有人愿意引用龙应台的话:“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我倒愿意更加引申一下,物理的渐行渐远并不意味着心里的疏远,我愿意不干涉女儿幸福的前提下,心里和她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彼此关爱,成为构筑彼此温暖亲情中少不了的那一束亮光。
好在,还有时日,我还可以在做妈妈的路上做得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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