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煤油灯、住草房子的年代,不知电视为何物 ,农村人看电影只能在露天。
露天电影也不是说有就有,得适逢重大节日上面有安排,还要按照顺序在公社下面各大队之间轮流转,不能随意地截胡,哪个大队不在眼巴巴地翘首盼望?
“要放电影啦!”这个消息因口口相传插上了翅膀,一天之内飞遍长街短巷与垄间田头,社员们津津乐道,神乎其神地谈论着电影精彩的画面,就好像早已亲眼看过一样。
屁大的泥孩子最兴奋,整天掰着指头数日子,距离电影进村的第三天,早早跑到那块空地,先用粉笔划粗线占为己有,傍晚不放心,还得跑过来看看粉笔线是否变淡了,或者有没有被谁用脚涂没了。
放映的当日,一早起来,头不梳,脸不洗 ,粥不喝,直接把木凳子摆放到粉笔圈定的位置上。
傍晚时分,开始守着各自的凳子寸步不离,后来的人看到自家的凳子安然无恙倒还罢了,倘若发现凳子被人挪动了位置,彼此之间断然少不了骂骂咧咧推推搡搡,有时也会撕扯着大打出手。
一旁埋竹竿、拉幕布的大人,起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后来见打架的孩子滚成球摞成堆,再不阻止,就可能弄出头破血流,这才手拿竹竿挨个敲头,同时咬牙切齿地骂:
死开,死开,看我不把你们头戳漏了?这么大的场地,哪块不能看电影,非得要挤在一起?有这力气干架,不如嘎去多编二尺箔子(柴帘)呢!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活脱脱一家之长的表情:真是大米饭养黄牙,不知好歹,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天刚擦黑,人群已呼啦啦地聚拢到幕布的跟前,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人拎着木凳子,急匆匆地从大堤的四面八方赶过来,一路嚷嚷着“电影开始了?这么早就开始了!”语气间多有抱怨,跟之前左盼又等的人似乎不是同一个。
被风吹成一面鼓的幕布上,终于现出了人影,叽叽喳喳的人群安静下来,可是,不过几分钟,幕布上人影闪去,只剩雪花飞舞,还伴随刺啦刺啦的响声,放映人员开始焦急地调试,一分一秒都是火油浇心,伸长脖颈的人群不耐烦了,骚动起来,开始叽叽喳喳地打嘴炮:能放不能放,什么臭水平?日不做夜摸索,早先不调试好,现在急慌了爪子……
幕布终于正常投影,人群即刻沉浸到电影的情绪当中,蓦然,一声叫喊平地响起,二狗子,二狗子啊,你在哪块呐?
这是后来的家长,在幕布前面晃动着身影,寻找自家的凳子。
犹如一筷子美食刚刚送到嘴边,突然被人打掉,人群那个怒不可遏,集体起哄:快走,快走!喊什尼,喊什尼呀,要喊嘎去喊,太不自觉了!
找人的人自知理亏,赶紧缩头弓腰蹲下来,再也不敢吱声。
都在聚精会神,有急不可待的人忍不住唠叨起来,下面有打仗的呀,有没得?不打仗有什么看头!
哪个地方总有好为人师者,开始讲解后面的情节,人群又开始起哄:要讲跑到前头讲,所有人不看电影专门看你!既然说得头头是道,就蹲嘎里好了,干嘛要来?
意欲夸夸其谈的人咂咂舌头,赶紧住嘴,众怒难犯。
幕布上放到有男女拉手、拥抱等亲昵动作,人群吆喝着嘘声四起,心里明明喜欢,嘴上却发出鄙视的驱赶。
那时的农村,人真多,哪家不是兄弟姊妹五六个?即便是滴水成冰的日子,人群也是密密匝匝,靠后的人踮起脚跟还看不见,于是各显其能,有的站到凳子上,有的踩上石碾,有的攀上高树,有的爬上屋顶,还有的干脆撑来木船,坐在船舱听电影,总可以吧!
有些青年男女,看电影不过为幌子,情投意合的人,早就躲到僻静的树根下卿卿我我去了,因为平常的夜晚,女伢子是不被允许出来的。
我往往把画粉笔抢来的位置留给哥哥姐姐,自己跑去人群后面找迟来的母亲,因为母亲每一次都会给我买薄荷糖、芝麻糖和麻花,那香甜的滋味,迷醉了我整个的童年。
母亲站在人群的后面,我跨坐在母亲的脖颈上,一手抱着母亲的头,一手拿着糖吮得口水四流。
电影散场了,寂静的乡间土路人声杂踏,我伏在母亲或者哥哥的后背上酣睡,后背上的路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但是,星光点点,照得我的梦一马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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