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无处不在
政治是什么,政治学家有他们的解释,我给一个广义解释:
政治是与法治相对而言的。所谓法治,就是追求一切由规则决定;所谓政治,就是追求一切由力量对比决定。
没有纯粹的政治,因为自从智人从森林里走出来以后,打架就都得在自己发明的各种规则之中打;当然更没有纯粹的法治,因为你我都知道,规则之所以存在,就是用来打破的。
在法治的理想里,政治不该有一席之地;政治的世界倒是可以部分兼容法治,法治是政治的工具,合适就拿过来用,不合适就放在一边,变成阻碍就打碎它。规则只能约束实力,实力却能制造规则。世界就这么现实。
所以说,由力量对比决定,而不纯粹由规则决定的地方就有政治,程度差别而已。你想躲也躲不开。
你经商,以为商业世界里是更好的产品,能获得更多市场带来更大利润,不见得。就说一个例子,在环环相扣的商业世界里,标准和联盟的作用越来越大。所谓网络效应,就是越多人接受一个产品/标准,就会驱动更多人接受同一个产品/标准。至于这个产品/标准本身相对于竞争者的客观优劣,只是多个因素中的一个,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比如说我们现在用的键盘的排列,其实非常奇怪:QWERTY,它并不是理论上最优的位置选择,只不过它一开始就是这样,被广泛采用了。所以大家都采用,我相信未来还会继续用下去。
你搞科研,以为学术是象牙塔。它可真不是。科学史家科恩在其名著《科学中的革命》里讲明白了,科学理论的“进步”,是通过科学家共同体放弃旧理论,接受新理论实现的。但驱动科学家共同体作弃取选择的动力,不见得是理论的“客观”优劣,它就是个由少到多最后越过临界点的过程。接受新理论的人多,新理论就赢了。
至于接受的人为什么越来越多?有可能是因为新理论有压倒性优势,但常常并非如此。你经常听到科学家们讲在两个理论中作选择的理由,比如说,被选中的那个理论需要前提更少,而可解释的内容更多,所谓奥卡姆剃刀法则。你可以说它是基于美感的,也可以说它是基于效率的,但你不能说它是客观的。大物理学家普朗克干脆说,一个理论之所以被接受,只是因为反对它的人都死光了。不管普朗克是不是反讽,但他说出了真相。
你搞变革,驱动创新,那就更需要讲政治。心流(flow)理论创始人契克森米哈利(Mihaly Csikszentmihalyi)在其名著《创造力:心流与创新心理学》(Creativity: Flow and the Psychology of Discovery and Invention)中说,创新有这么几个环节,少一环也不行:
第一环:专业领域及代代积累的专业知识(domain);
第二环:专业领域的守护者(guardian),也就是行业大佬;
第三环:你带来新想法(new idea);
第四环:你带来新想法被守护者认可(accepted)。
你猜对创新来说最重要的是哪一环?
被专业领域的守护者认可最重要。
契克森米哈利甚至断言,不被守护者认可的就不是创新。创新是由结果决定的,而不是常识以为的那样,反过来先有创新后被接受。
说起来不公平,但这就是事实。有多少创新进入你我的视野,就有不知道多少个本来可以成为创新的想法湮没沉埋。无论创新相对于已有知识有多大进步,都绕不开争取本专业的守护者这一环。
如何获得同行的认可
人毕竟不是机器,一个算法搞定,跟人有关的事绕不开人际动力学。你不理它,它会理你,只能去拥抱它,问题是怎么拥抱它?
首先,在守护者群体中,你要找对人。
正如契克森米哈利所说,创新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专业群体认可。专业群体指的不是你的客户群体也不是你的金主群体,而是你的同行群体。
沃顿商学院教授格兰特(Adam Grant)说,对一个新产品能否取得成功,投资人的意见是靠不住的,消费者调查得出的结论也一样靠不住。这两个群体都太重视既往经验。预测未来,谁的成功率都不会很高,相对而言最准确的预测来自同行。
小结一下,最重要的既不是打动客户,也不是打动投资者,而是打动同行。
我自己的经验可供印证,如果同行做新闻报道不得不引用我们,如果同行在读完别人做的新闻报道之后,仍然觉得必须读我们的新闻报道,作为一个新闻机构,财新就已经成功了。将来打动投资者和读者,是水到渠成的问题。
接下来的问题是,哪些同行?
你要找的是兼具内部人与外部人双重角色的同行。首先,他成长于体制之内,其次,他有一个外部的视角。
这种人其实也很难找,他往往会在体制的边缘。但他不能太边缘,他如果边缘化了,他也帮不到你。所以他既要有体制内的成长经历、资源动员能力、地位和影响力,又要具有外部视角。这种人很难找,如果你在职业生涯中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做你的领导,你非常幸运。
光是内部人的话,会宥于偏狭,所以总是高估一切变革的难度;光是外部人的话,不懂行,所以总是低估一切变革的难度。既是内部人又是外部人,才能既深入了解本专业又有广博见识,知道变革不易但可能。他们才是你最重要的同路人。
一个佐证,诺贝尔科学奖得主当中,懂艺术的比例远高于在科学家整体中的比例。艺术跟科学本身没有什么相关性,只是揭示了懂艺术的科学家能自由出入于自己的专业领域,这种人更有可能创造变革。
怎样争取这些同行的支持?
第一,耐心积累实力,等待合适时机。
你要改变一个领域一个组织一个系统,不能在自己还是毛毛虫的时候就动手。任正非说,谁要是一进公司就来跟我谈战略,我就把他开掉。小朋友,你还不够格。这不是势利,而是现实。在系统内部获得一定地位以后,说话才可能具有撬动杠杆的分量。
第二,如果时机精准选择太难,那么慢比快好,时机不到就拖着。
拖字诀的美德往往被低估,其实让它在时间中多发会儿酵比欠点火候总是好些。在推动变革这件事上,先发往往是劣势。古人早有这个智慧:帝王之兴,必有为之驱除者。第一个起来砸烂坛坛罐罐的往往成为先烈,最好的机会属于第二个起来打扫残局,拨乱反正的人。
第三,隐藏剧烈变革的远大计划,把它分解成一个个不引人注目的小步骤。
时势造英雄,是因为英雄在还没站起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势变化一步步做了许多铺垫。
第四,少传教,多做事;少说为什么这样做,多说怎样做。
首先是因为行胜于言,更重要的是做事情可作多重解释,如果能见度高对你推动变革不利,你就不要主动提高能见度。少说两句颠覆,多做颠覆的事。
第五,当你力量丰满、羽翼已成的时候,要注意到,你想巅覆的那个专业、组织、系统里,维持现状的联盟,它的瓦解过程有独特的动力学:
最早是单峰偏好,就是最保守派最看不惯你,其次看不惯那些次保守派;
最后会变成双峰偏好,就是最保守的固然看不惯你,但更看不惯那些反对你的程度没他那么激烈的次保守派。
面对新势力,旧联盟陷入内争,把内部的细小分歧看得比天还大:敌人可恨,叛徒更可恨,而跟我不一样的都是叛徒。
恭喜你,你就要赢了。
这一讲的灵感来自于《心流》的作者契克森米哈利,《创造力:心流与创新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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