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
文/飕飗红叶
1
自有记忆开始，红叶的身上就带着一支圆毫笔，她不知道这笔是打哪来的，是干什么用的，总之它就是在她身边。她们分不得，她离它分毫，它便自动出现在她面前，它离她半厘，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曾拿它给城里的百晓生看，百晓生盯了一阵便摇头叹气，“我知这是木却看不出是什么木，我知这是毫却看不出是什么毫，实在妄称百晓生。”
她便说：“这不是一般的笔，它有生气，我弄丢了它会自己找回来。”
他只是哈哈的笑，说道：你说的真玄乎，八成是你自个儿放哪里忘记了。
说来也奇怪，红叶能书会画，却从未想过用这笔写写画画，因为她知道，这笔一用，便会发生了不得的事，虽然她从未用过、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2
这天酒馆里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有那姑娘瞟一眼便娇羞低了头。
红叶一看，心里也生出新奇，走过去问他：“这位公子要什么酒？”
白兀一踏进酒馆就觉眼里飘进一个红色身影来，一颦一动尽是风情，“姑娘，我不是来喝酒的。”
红叶一听，娇俏一笑：“来我红叶酒馆的人，不是为了酒，便是为了人，难不成也是慕我美貌而来？”
“我正是为姑娘来，有件事想请姑娘帮忙。”
“哦？不知是何事？”
“城东李家夫人，近来怪疾缠身，身子忽冷忽热，一到夜里就张牙舞爪，疑是家里有邪物，请姑娘随我去看一下。”
红叶稀奇道：“我一不是大夫，二不是道士，这活你寻我做甚？”
“因为你有一支笔。”
红叶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有笔？”
白兀浅笑，意味不明，“姑娘肯帮我忙吗？”
红叶没好气道：“好奇心都被你勾起了，能不帮吗？我倒要看看，我这笔能派上什么用场。”
这是红叶第一次见到白兀，不觉得生分，反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能察觉到，白兀这一程是为她而来的。
李家是这白水镇的大家，经营着绸缎的生意，红漆的大宅门前蹲坐着两尊石狮子。
白兀和红叶到的时候，李家夫人正在发病，躺在床上眼睛瞪得溜圆，身子向上梗起，口中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鸡爪一样的手伸在空中挣扎，因为用力，筋脉条条暴起清晰分明。
李老爷和几个儿女都上前压着，想让床上的人冷静下来，不想这李夫人平素温婉，此时却力气大得很，谁也压不住。
白兀看着李夫人上方的位置，道：“果然有鬼。”
红叶侧头，“你看见了？”
白兀点头，抬起袖子朝她眼前一扬，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红叶便看见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多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背影很是俊俏，穿着翠绿色的衣裳，乌黑的发梳着双螺髻，但那面容却异常狰狞，煞白的脸一侧凹陷，瘦弱的手正用力掐向李夫人的脖子。
红叶吓得后退了一步，惊道：“真是活见鬼了！”
那女鬼仿佛听到了这一声喊，停下手中的“活计”，倏地扭头，赤红的眼一瞪，就朝红叶扑了过去。
其他人眼见两人朝着空气张牙舞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都觉得十分怪异，不知是这癔症会传染，还是真看见鬼了。
那女鬼指甲生的奇长无比，掐在身上着实有些疼，所幸红叶手上有些功夫，还能周旋一下。
白兀见红叶被缠住，急道，“快，用你的笔，画那女鬼！”
红叶心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画画，难道这笔就这么个用法？“我……我没纸啊！”
“不必用纸，执笔用心。”
红叶懂了，就是用心画！
她看着那女鬼，想着那女鬼，手自然地抬起来，笔似是跟她心灵相通了，引着她勾画起来，空气中一道道金色的残影闪现，勾出一个女人的样子，那女鬼突然停下动作，尖叫起来，痛苦地抱着脑袋蜷住了身影，身上的戾气骤退。
许是知道自己遇到了高人，那女鬼绝望地看着红叶，悲戚戚道：“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害我？”
白兀看向李家人，问道：“你们府上近期可有一个俊俏丫鬟死去，穿着绿衣裳。”
李老爷一听，眼神有些躲闪，道：“爱穿绿衣裳的是有一个，名唤小翠，我们可从未亏待过她，工钱一分不少，还想娶她进门做个姨太太，结果有一天她突然就没了踪影，我们只当她是有急事跑了。哎，谁知道她不领我们情就算了，死了还来害我们！”
白兀看出他神情不自在，继续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她是被人害死的。”
那女鬼也听到了李老爷的说辞，冷笑一声，畸形的脸更显狰狞，“谁要做他的姨太太！我早已有了心上人，夫人也是狠心，明明是他纠缠我，为何推我下那枯井！”
这话一说，红叶两人基本明了了事情缘由，便向李家人传递了女鬼所述。
李老爷听到后话，也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床上的人，“夫人，小翠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杀了她？”
李夫人初醒，惊吓过后的脸依然憔悴虚弱，嘴唇泛白没什么血色，平日里，她一直是以宅心仁厚的形象示人的，人们都道李家夫人贤惠善良，却不知真实的她竟如此狠毒。
听到自家老爷问话，她也无力再装，“是又怎样？你可知我有多痛苦，看着你把一个又一个女人带回家中，我却还要装出大度懂事的样子。可是这天底下，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丈夫？看着你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我好恨！恨不得撕了她那张俊俏的面皮。”
“你......你竟然如此狠毒！”李老爷一边气结一边又痛心，说到底也是自己造的孽。
李夫人惨然一笑，“我知道不该怪她，一命还一命，我也累了，不想再争了。”说完这话，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什么，接着手臂垂下，没了呼吸。
众人一阵哀呼，接着痛哭起来。
此案到此明了，红叶对那女鬼叹道：“姑娘，你生前没有恶业，死后没必要为那恶人再造恶业，善恶有报，你且放下吧。”
白兀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施法，女鬼魂魄越来越淡，最终化为虚无。
3
红叶支头看着那斟酌美酒的人，愈发觉得神神秘秘，“你到底是谁？百晓生都不知道的东西你怎么会知道？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东西，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白兀从美酒中抬起头，“你跟你娘的性子可一点都不一样，你娘性子温和稳重，可不会叽叽喳喳一下问我这一大串问题。。”
“什么？我还有个娘！在哪儿？”打从有记忆开始，红叶就是个孤儿。
白兀神色暗淡了些，“我不知道，十八年前，你娘带你离开了鬼谷，自此便了无踪迹。”
百晓生知道的再多，也只知道人间的事，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鬼族，住在暗无天日的鬼谷。鬼谷不是常人能去的，据说在月圆之夜的坟地里，凡人能够看到鬼谷的入口，却会被那入口透出的肃杀之气震慑不敢近前。
鬼族执掌人间生死，死去的鬼魂都会去到鬼谷。有些鬼魂会渐渐散去，有些则阴气极重，久久不散，最后成罗刹、成鬼煞，有着非凡的法力。
鬼族有一个家族世世代代执掌判官笔，判官笔传女不传男，执笔人写能取命，画能控魂，鬼刹见了都要避让三分。
“你是说，我是判官世家传人？这一代的执笔人？”红叶好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白兀点头道：“ 那些黑白无常神鬼差的传说可不是凭空生出来的，只不过他们不在地府，在鬼谷。”
“那你们怎得十几年不来寻我，偏偏今日来？”
“是鬼王派我来的，他知道你在哪儿，他说判官笔该入世了。”
鬼王，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人是鬼，鬼族年岁最大的鬼煞也不知道，有传说鬼族诞生之时他便存在了，鬼族执掌人间生死、他执掌鬼族生灭，没人能挑战他的权威。
红叶皱眉，这种感觉很不好，好像有另一个人，或者是鬼，一直在窥视和掌控着她的人生，决定着她的出路。
“你有什么打算吗？”
“先去找我娘吧，从出生开始，我就一直没有家人，孤零零一个，如今既然知道了，总归要去寻一下的，就算她不想认我，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也好。”
白兀摇头道：“不会的，你娘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我见过她抱你的样子，跟世上所有的母亲一样。”
红叶侧眼瞅着他，“我可以为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您今年高寿？”
“......”
她扭头看着红叶酒馆，看着宣萱闹闹的白水镇，没想到一夜之间，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判官笔入世，她不知道，她这笔一挥，将挥出多少纠葛阴谋。
人间从此有了生死女判官的传说，传说里她一袭红衣，容颜绝世，圆毫飞舞，生死都在落笔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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