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轻摇处,雨丝如织。江南小筑里,碧绿琉璃瓦上水珠滚落,似珠帘轻坠。林晓月蜷在织锦罗帐后的幔榻上,熹微天光透过窗纸斜斜照进来,将她侧影裁成一帧墨色剪影。
她怀中抱着的却非寻常绣帕,而是半旧的鹅黄团扇,扇面绣着未完成的并蒂莲。昨日恰是流光扇市上新,她本欲将去年残荷图改作秋日花鸟,却被巷尾算命先生拦下。"女施主莫要斗气,且晒晒旧日恩情罢。"泥金签文上的梅花印,生生将扇骨摔成了断藕。
"咚"地一声,檐溜滴落瓦当。林晓月抖开斑竹帘子,但见满庭梧桐尽湿,池塘里的锦鲤正在雨幕里跃出水面。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空灵声响,惊得廊下玉兰簌簌落瓣。她掰下几朵半开的压枝茉莉,用藕荷色纱帕裹了,准备去后厨炮制冰镇蜜浸花茶。
柴门忽地被雨点砸开条缝,挤进个浑身湿透的小厮。"林姑娘,夫人让您速速去厅......"话音未落已连人带信笺栽倒在地。林晓月借着廊柱黯淡铜灯,看清那张烫金信笺上宣纸已洇成墨团——上元节时她扔进秦淮河的那方帕子,竟在六月初六被西府张公子打捞起来,上面的墨兰暗纹分明是母系薛家的旧物。
灶膛里的柴火哔啵作响。她用勺子轻轻搅动铜壶里的糖渍茉莉,琥珀色汁水在铜盏上凝成晶莹水滴。去年此时,她正随母亲在庄王府的千金宴上献艺,那把突然断弦的琵琶仿佛预示着家族命运的转折。如今王府早已人去楼空,唯有这方小院还残存着她练习《霓裳羽衣曲》时溅落的胭脂痕迹。
暮色四合时分,林晓月裹着薄荷绿的软绸睡袍坐在廊下。雨水在石阶上冲出蜿蜒沟壑,恰似去年她用金粉汁在纱窗上描的游龙。忽闻邻院传来断续的古琴声,正是《广陵散》的解怨段落。她想起去年此时,正是在这段曲子里暗中为薛家少爷递了眼色,却不料被穿云箭穿了窗棂。
夜雨渐稠。她在灯下展开半张宣纸,笔尖却始终悬在空白处。远处传来更鼓,月光透过云层在地板上投下银色涟漪。林晓月忽然起身,将那柄未绣完的团扇轻轻抛入雨幕。雨点击打在扇面上,化作点点墨梅,顺着木雕花窗的缝隙,溅落在她散乱的云鬓边。
此时雨声正疾,檐下燕子惊飞又回。她用指尖摩挲那道齿痕,忽觉指腹传来冰凉触感。玉钩内壁刻着的"薛宁安"三字,正被苔藓蚕食成模糊的云雾。绣楼外传来卖花婆的竹梆声,惊起檐角栖息的灰燕,扑棱棱飞向永昌桥的方向。
合欢树下埋着半坛桂花酿。去年上巳节,她把薛少碎发编进香囊,换来的却是玉牒上的朱砂判书。如今坛口蛛网结成罗绮,溢出的酒香引来夜游的萤火。林晓月将玉带钩轻轻放入青瓷坛,听见瓷片碎裂的声响。月光漫过斑驳照壁时,她正在描摹第十七张薛家旧谱。最后一笔落下,忽然有泪珠砸在纸页上,晕开一朵墨竹。屏风外传来更提起笔来,在铺满桂花香的纸上写下:"夏雨方长,且做神仙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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