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后，我终于再一次成为领舞，站在了舞台的中央。
公司每年年中时会举办一场联欢会，每个部门都必须出节目。我们部门和J部决定联合献上一个舞蹈。当部门综合问到我会不会跳舞时，我迟疑了一会儿，但很快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会。
于是几天后，我们组成了舞蹈队，请来专业的舞蹈老师，准备每天利用下班的时间挥汗如雨，力争在晚会上搏得头筹。
初来乍到，舞蹈老师并不熟悉我们，她只是试探性地教了我们几个动作，似乎想看一看这群业余的学生们究竟能“挣扎”到什么程度。几个动作下来，她把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对我说，你来领舞。
这是一个意外之喜，但又似乎早已在我的意料之中。决定参加舞蹈表演的那一刻起，一个念头就浮现在我脑海中：这一次，如果舞蹈有女主角的话，会是我么？
如果说，上帝给每一个人都赐予了天赋的话，那我的天赋一定就是跳舞了。小时候学舞蹈，老师教的动作我总能在两三遍内就学会，而且透过舞蹈教室那大大的、铺满墙面的镜子，我发现自己的舞姿格外优美，像一只小孔雀，散发着活泼而灵动的气息，把周围一众的小朋友都比了下去。而那时候，老师也总是让我站在前面领舞，一遍遍示范动作，在小朋友和家长们赞扬的目光中，翩然起舞。
我曾一度以为自己会一直跳下去，因为我热爱它，我享受每一次的旋转和跳跃，我享受聚光灯下那纵情地绽放。可命运总是喜欢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地剜你一刀。当我猛然发现老师和同学都不再以我为傲，甚至开始嘲笑我时，我已经发胖很久了。
是的，就是“胖”这个字，深深断送了我的舞蹈梦，把我从云端拖进尘埃，从白天鹅变成了丑小鸭，整个青春期被蒙上了不堪回首的色彩。自卑从此被写在了血脉里，至今都还承受着这份烙印。
同一位舞蹈老师，就是那位让我领舞的舞蹈老师，再也没有对我笑过。她的耐性随着我渐渐走样的身材降到了冰点。只要我做错了一个动作，她就开始辱骂我，揪着我胳膊上的肉说我丢人现眼。排练节目时，撤去我领舞的位置，把我扔在了最后一排，凑个人数了事。本来个头就小的我，前排的人一挡，就再也瞅不见了。我开始害怕老师的目光，因为老师只要看见我，就会莫名指责我一番。周四和周六成为我每周最害怕的两天，我必须鼓起全身的勇气才能出现在舞蹈教室。记忆中有个永远不会消失的电话亭，它位于舞蹈教室的楼下，每次走到那儿时我就已经开始颤抖，因为不知道这一天又该受到怎样的羞辱。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是怎样在那个电话亭前祈祷，祈祷的主题就是不要被老师看见。隐藏自己已成为了我生活的必修课。呵，现在想来这是多么的讽刺，仅仅因为青春期的一些发胖，硬生生地把我从一个古灵精怪、人来疯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内向、低调、又带些自卑的人。
我慢慢变得不自信。尽管私下对着镜子比划，发现舞姿依旧标准，但我再也不敢告诉别人我会跳舞了。舞蹈上的不自信也渐渐演变成了生活上的自卑。我不敢报名参加各项活动，甚至不敢举手回答问题，因为我是个小胖子，站在台上是很丑的。当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时，别人就更有理由来嘲笑你了。一些还没长大的男同学开始给我起绰号，叫我“肥婆”，把我归为“恐龙妹”一类，如果我胆敢反抗，就联合其他同学孤立我。日子久了，我终于活成了你我生活中的那些个路人甲，没有存在感，也毫不起眼。
后来，我没有继续学习舞蹈了，因为父母终于意识到我的爱好已经变成了我的噩梦。不过我仍然喜欢去看舞剧，看着那些身材姣好，舞姿优美的舞蹈演员在台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时，我就把自己幻想成他们，喝着音乐同他们一起徜徉。音乐结束，梦也就醒了，我在黑暗的观众席上默默鼓掌，然后佝起身体，悄悄退席。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如今这家公司。转眼就到了年中，各个部门又开始摩拳擦掌地准备节目了。那一次，部门领导给我报了名，让我去凑个跳舞的人数。他并不清楚我和舞蹈的“孽缘”，内向的我也不敢拒绝，于是我惴惴不安地去参加了排练。
生活再一次告诉我，胖子是没有未来的。学了几天后，舞蹈老师选出了其中一段跳双人舞的女主角，是个又瘦又高的女孩儿。在我看来，女孩儿跳得并不出色，她四肢有些僵硬，动作也不十分协调，但她有个最大的优势——搭档的男生可以轻松地将她托举起来。至于我，呵呵，不过是一个协调性不错的胖子，伴舞勉强可以，但若拿来做主角，那真真是拉低了整个舞蹈的质量了。
可排舞终究是勾起了我对舞蹈的美好回忆，我不甘心，不甘心用八年的舞蹈功底去给从没学过舞蹈的人做伴舞。如果舞台上注定有一个主角，为什么不能是我呢？如果观众需要一个焦点，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曾经是多么热爱这个舞台啊！
一年后，减去十公斤体重的我，站在那熟悉又陌生的排练厅，望着那大大的、铺满整个墙面的镜子，终于等来了这句话：你来领舞。
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这次的排练异常顺利，老师只要示范一遍，我就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终于敢把动作做到极致，甚至带上眼神和呼吸。那熟悉的舞步，那不由自主地小八字站位，都在真真切切地告诉我，舞蹈早已融入了我的骨髓，是我值得用一生去骄傲的东西。当被舞伴“公主抱”起并转圈时，我知道，我的心结终于是解开了。
如今的我依然有些自卑，因为我还是要买比自己的个头大一号的衣服，还是属于“微胖”界的成员。但我正努力把自卑变成我前行的动力。成长的路上，外界一点点不经意的干扰都可能造成我们长久的自卑。不过没关系，我们只要学会正式内心深处的恐惧，找到自卑的根源，然后努力去改变它就可以了。自卑已经伤害过我们一次，别让它永远地伤害我们。一辈子还很长，不是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