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问真心，无问西东

文|张瑞

“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要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会有勇气前来？”

《无问西东》一开始，就向观众发问，我似乎没有答案。关于人生的问题，总是不能想，不敢想。

“无问西东”来自清华大学的校歌“立德立言，无问西东”，作为纪念清华大学百年校庆的电影，《无问西东》早在2012年就制作完成，经历种种波折，到2018年才上映。

《无问西东》，四个故事、跨越百年、交相呼应。

从一开始，电影的立意之高、底蕴之深，就显得与众不同，是一种大学精神的传承，更是对于人生的终极追问：我们该怎样活？

让我们在关心升职加薪、车子、房子……的社会语境里；在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的日常生活中，去问一问自己的真心。

1.

1923年，北平。

吴岭澜，清华学堂的学生，实业救国，弃文从理，是当时的风尚。

放榜之日，一袭长袍的吴岭澜，英文极好，但物理成绩“无列”，梅贻琦老师劝他转学文，他很迷茫，直到告诉老师，自己的疑惑：这个时代，最好的人都学实科。

他囿于世俗对才俊的认可，他想活成主流，做一个实科救国的有为青年。和我们当年选专业一样，都是长辈的意志、社会的实用，很少有：我的兴趣就在这里，我可以一辈子保持新鲜感。

不愧为清华学堂的校长，梅老师一席话，闪烁着智敏的光：

“你不该把自己置身于一种麻木的忙碌、踏实中，真正的真实是，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你不必迎合潮流，问问自己的内心，什么是你从容的价值所在；你不必活得很成功的样子给别人看，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如果梅老师振聋发聩的话，让吴岭澜重新思考自己与时代的命运，那么泰戈尔1924年清华的演讲，则让吴岭澜只问真心，无问西东。

泰戈尔：

“现在我是在中国。我问你们，我也问我自己，我们有的是什么，有什么东西可以从家里拿出来算是你们给这新时期的敬意。你们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你明白自己的心吗？你知道你自己的文化吗？你们史乘里最完善最永久的是什么？你们必得知道，如其你们想要自免于最大的侮辱，遭受蔑视，遭受弃却的侮辱。拿出你们的光亮来，加入这伟大的灯会，你们要来参与这世界文化的展览。”

泰戈尔给出的答案是：不要走错路，不要惶恐，不要忘记你们的真心和真性。

吴岭澜一瞬间，就明白了，在滚滚潮流中，自己该往哪里走。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那不是孤独，是选择。

多年后，当吴岭澜成为西南联大的哲学教授，他将自己的迷惘，以及迷惘后的所得，告诉学生。这其中，就有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沈光耀，大学的文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潜移默化，在师生之间传递，铸成民族的文化之光。

在一个风雨大作的午后，吴岭澜望着天空敌军的轰炸机，临危不惊，深邃的眼神，望着眼前的莘莘学子，优雅地说出自己的思考：

“世界于你而言，无意义无目的，却又充满随心所欲的幻想，但又有谁知，也许就在这闷热令人疲倦的正午，那个陌生人，提着满篮奇妙的货物，路过你的门前，他响亮地叫卖着，你就会从朦胧中惊醒，走出房门，迎接命运的安排。”

这是泰戈尔的诗。当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有段时间，我远离人群，独自思索，我的人生到底应该怎样度过？某日，我偶然去图书馆，听到泰戈尔的演讲，而陪同在泰戈尔身边的人，是当时最卓越的一群人（梅贻琦、王国维、梁启超、梁思成、林徽因、徐志摩……），这些人站在那里，自信而笃定，那种从容让我十分羡慕。而泰戈尔，正在讲“对自己的真实”有多么重要，那一刻，我从思索生命意义的羞耻感中，释放出来。原来这些卓越的人物，也认为花时间思考这些，谈论这些，是重要的。今天，我把泰戈尔的诗介绍给你们，希望你们在今后的岁月里，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

这一段话，高屋建瓴，从一个至高点“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统领了往后的几个故事。无论什么年代，我们是否能放下生命的羞耻感，敢于面对真实的自己、那真实的心。

2.

1938年，昆明。

沈光耀，西南联合大学，学生。

他的祖上，参军从政、三代五将，为家国赴汤蹈火，也在荣耀里丧失芳华。他们不希望，唯一的希望，沈光耀，再次踏上父辈的路。

为了能在乱世之中，保住孩子的性命，家族能够给予的最大宽容，便是：放任他，独自一个人从富庶的家乡，前往贫瘠的昆明求学。

但沈光耀，偏偏不是纨绔子弟。清秀俊朗的相貌、温和儒雅的作风，品学兼优的他，拥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

当风雨拍打茅草的教室屋顶，天地间充斥的噪音，让同学们听不见老师的声音，就像那个电闪雷鸣的时代，没有人可以听见自己的内心。

唯独沈光耀，内心从容笃定，在风雨里安然地平静。推开窗，他看见雨中的渔翁、奔跑的孩子。

心怀天地，静坐听雨。

吴岭澜教授的教诲犹在耳：不要放弃对生命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空军教官的话，让原本想遵守家愿，不让母上心酸的他，毅然决然加入空军：这个时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从心里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

国与家的抉择，恰好降落在风华正茂的沈光耀身上，他彷徨、他挣扎，忠孝两全的历史命题，再一次折磨着，年轻的生命。

先国后家，“整个华北都容不下一张课桌”，岂止如此，整个国家，都处于危难之中，我辈不能再退缩。当做出参军的选择，那一刻他的真心得以受到尊重。

每次执行任务时，他都特地飞到贫民区的上空，向饱受饥寒的孤儿们，抛下食物。千万个孤儿中，有第三个故事的主人公：陈鹏。

重复飞行到同一地点，对于教官来说，这是愚蠢的，相当于向敌人汇报自己的行踪。教官罚他做俯卧撑，他坚定地说出：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对于生灵涂炭的黎民百姓，我们本应饱含同情，并为之奋斗。

教官一边处罚，一边让更多的飞行员，加入沈光耀的投送食物的行列。

他记住了教官所有的话，唯独忘记了，教官说过的，飞行员的生命高于一切。在民族存亡的节点，在哀鸿遍地的岁月，他没有选择苟活。他明明可以保全性命，他选择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当选择撞向敌舰，牺牲自我拯救天下，他说：回家。为国生为国死，就是为家活为家生。生与死已经不再重要，为民族而死，就是回家！

当九州同悲，家与国，已经在他短暂的青春里，炼化成同样的内涵：为中华之崛起而奋斗，为天下苍生而活、为民族大义而死。

3.

1962年，北京。

陈鹏，一个清华大学的孤儿，余生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女孩子：王敏佳。

改变王敏佳命运的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人：李想。

原本只是陈鹏和李想，都爱上王敏佳的故事，他们谁都没有错。

陈鹏是他们几个里面最傻的了，这种傻在那样的年代，显得弥足珍贵。

他的傻里面带着浪漫，他把自己比作原子，把清华比作粒子加速器，牵着王敏佳的手，穿越整个校园的花与树，纯真、温暖，诗一样的校园青春。

老师把最好的工作机会留给他，他却说，自己有人要照顾，可他明明是个孤儿呀。他傻傻地认为，自己的余生，就是交付给王敏佳的。

当他看见李想握着王敏佳的胳膊，他还是那么傻，连问都不问，就以为王敏佳心在李想那了。他跑到老师跟前，很平静：我的事了了，可以去九所工作了。

看似克制平淡的一句话，背后是他放弃了和王敏佳共度余生的勇气，从此，王敏佳的幸福，与他无关。

相爱的人，又怎么会无关？

王敏佳，看见自己尊敬的老师，被师母追打，就和李想一起，伪造了一封批评信，寄给师母，她只是想师母，可以不再侮辱自己的老师。

老师与师母，是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的反例。老师知道自己不爱师母，师母也知道老师不爱她，但她不愿意接受，她骗了自己一生。

和李想一起写信的时候，王敏佳没敢告诉陈鹏，陈鹏那么傻的人，一定会阻止。

师母很快发现信来自王敏佳，找上门来，污蔑王敏佳是小三。明哲保身的李想，后退了；王敏佳，独自承担了所有罪名。

王敏佳还因为虚荣，撒谎说自己曾给领袖献花。

她只犯了一分的错，接下来却承担了十分的惩罚。那是一个小女孩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痛。

疯狂的年代，没有人在意自己是否还有理性，是否还有残留的人性，王敏佳成为她们发泄的对象，侮辱的靶子。

浮躁与荒诞的岁月里，每个人都在内心深处，积攒着人性的恶，嫉妒、愚昧、歹毒……所有人性的恶，竟然都在那个年代找到了承载的土地。

面对侮辱、鞭打，王敏佳笑了，围观的人疯了；王敏佳笑，是绝望了，围观的人，因为这一笑，将所有人性的阴暗，都抛向这个小女孩。

一边是被打倒的反派王敏佳；一边是榜样青年李想。

李想，也没有错，他有足够的理由：他想去边疆效劳国家，所以他容不得半点错，所以他任凭王敏佳一个人去承受。这是他最好的选择。

陈鹏的傻，对应李想的“最好选择”。陈鹏，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和王敏佳在一起。

王敏佳死了，所有人都以为王敏佳死了，陈鹏从鬼门关把王敏佳救了回来。

王敏佳的脸在那场凌辱中，血肉模糊，之后，留下了永远的疤痕。从此她戴上了纱布，藏起自己的容颜，一起藏起的，还有她的天真、浪漫、自信，以及她对未来所有的向往。

在面纱背后，她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爱陈鹏，她又不敢连累陈鹏，每当闭上眼，就看见自己往下掉。

陈鹏的傻，是那么的可爱，不管王敏佳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愿意托住她，她怕王敏佳不让他托住。

善恶不分的年代，他们爱得一层不染。只问真情，无问西东。

从此，不管陈鹏在哪里，都会给王敏佳寄雪花膏，摆满了一桌子。

只有傻的人，才能耐得住性子，去做研究，陈鹏去了沙漠，研究原子弹。当1964年，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升空，陈鹏没能幸免，因辐射患癌。

黑白颠倒的年代，正因为有陈鹏那样的人，将自己的青春付诸于国家大业，才能让倒退的民族，还保持一点点向前的惯性。不问前路凶险，但求落幕无悔。

但陈鹏落寞有悔，等他归来，文革的洪水已经扫荡过他的村庄，他的王敏佳不见了。他所有的思念与寄托，不见了！

陈鹏托起了王敏佳下坠的人生，谁来托起陈鹏的余生？

上一次，在死亡边缘，陈鹏托起了王敏佳，所以这次王敏佳，勇敢地向戈壁迈进：在死亡来临前，一定要找到陈鹏。

李想陷入了漫长的自责与羞耻之中，最后，在一场意外中，将生存的希望，留给了第四段故事的主人公张果果的父母，牺牲了自己，也完成了自我的救赎。

4.

现代，北京。

张果果，一个身处尔虞我诈职场的精英，离我们最近的故事。

在一切真情与善良都被崩塌瓦解的年代，每个人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张果果不一样，出于本心，他救助了一个四胞胎的困难家庭。

在秘书的心里，张果果提案失败，让竞争对手中标，被迫辞职后，跳槽到了竞争对手那，是一种阴谋。Robert处处防备他，始终认为能力出众的张果果会出卖他。 

Robert真是典型的职场老奸巨猾，对于能力强的人，一边要利用，一边要打压。David就是赤裸裸地耍弄张果果，让张果果承担错误，成为办公室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这些张果果都不在乎，更没有选择站队，在厚黑的职场中，保持着自己的一份纯真。

活在这世上，难免被身边的，所谓的精明的人影响，对于张果果救助四胞胎，围观者是冷嘲热讽：本来以为救了一个孩子，没想到认了一门亲戚。

张果果还是被世俗影响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他纠结迷茫，闷闷不乐，世俗的力量强大到，再纯真的心，也会仿徨。

张果果的父母，带着他，去祭奠逝去的李想。父亲在李叔叔的墓前，告诉张果果：做自己喜欢的、开心的事。放下世俗人的沉珂，面对自己的真心。

张果果领悟了父亲的话之后，立即去见了四胞胎的家人，给他们更多的帮助。四胞胎的妈妈，把四只用孩子胎毛做的毛笔，送给张果果叔叔，那一刻，他体会到，真心的力量，是那么温暖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当张果果在四胞胎的房间窗户上，画着彩色的图画，他笑得那么开心，发自内心的快乐，足以抵抗世俗的冷漠。

世俗像我们的呼吸一样，时刻伴随着我们。无论哪个时代，我们都无法逃脱世俗的审判。在世俗中，我们常常迷失了自我。我们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真心，是否会保留珍贵的真我？还是在尘世中，像一颗尘埃一样，随波逐流？

最后的最后，张果果用自己的经历，以及在世俗中迷茫后的执着，说出了影片的精神所在，献给所有“顺从真心，无问西东”的灵魂。

“看到和听到的，经常会令你们沮丧，世俗是这样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它们的念头来。可是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你们是否还会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们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

等你们长大，你们会因绿芽冒出土地而喜悦，会对初升的朝阳欢呼跳跃，也会给别人善意和温暖。但是却会在赞美别的生命的同时，常常、甚至永远地忘了自己的珍贵。

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

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