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前行的路上,我常常会想起一个人,那就是路遥《平凡的世界》中的主人公孙少平。
从中国共产党经历过无数风雨,终于建立起自己的政权,成立新中国时,和西方列强相比,虽然我们在国际大格局中取得了局部胜利,但同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让人忧心的还是站在一个具有里程碑式的时代十字路口,国家将何去何从,一切都百废待兴,就连温饱都成了让人揪心的首要问题。
一个时代往往能唤起一批精明强干的英雄,站在风尖浪口,即使前方是永无尽头的暗夜,他们也会一往无前。新中国成立后,在共产党强力的领导下,硬是生生地扛了头,抡起大刀,勇气非凡地砍出一片新局面,全国范围的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三大改造,为新中国的稳定和后续良性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只有摸着石头过河,这样往往最容易误入歧途。于是建国初期的强国路上出现了超英赶美的赶超式发展模式,文化大革命等错误的环节,给中国前行的车轮上楔进了几颗大钉子,速度急剧减慢,中国在摸索中匍匐前进。
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路遥笔下生出了七八十年代陕西黄土地上一群活生生的人,他们都是平凡人,却满怀激情地与这个时代抗争,寻找并实践着自己的使命。
孙少平的登台让我们窥测到了那个年代的穷困和艰难,小雨淅淅沥沥,就像他的心情。从来都没有沉下来,之后也一直没有沉下来。
也就是那每天让他遭受折磨和痛苦的两个“黑非洲”,让他认识并走进了第一个女孩的心,一个和他同样寒酸的女学生——郝红梅的心,由开始的害羞,到后来一定程度上的相知。他们有着同样的自尊心,同样的努力,还有对生活热心的期待。
少平人穷志不穷,读书是他一个最大的爱好,除了学习成绩好,那时学校都是“半耕半读”,下午一般都是组织所有学生参加劳动,下午放学后,他就常拿着一本书,慢慢走在原西县城的石板街上,去往城边的原西河畔,黄昏中他一个人享受那天然的美景和祥和,往往此时他也陷入了对未来的思考中,他读到的第一本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中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奋斗不息、百折不回的精神,让他暗暗欣赏和钦佩,由此,他在自己的心田中,开始播种了一颗追求真正生命使命的种子。
郝红梅也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他们因此渐渐成了思想上形影不离的书友,相互借阅,而且在当时那样的传统思想的禁锢下,他们还常偷偷的大胆交流,这在众人眼中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后来被人看到,流言蜚语开始像风一样传播,他们幼小美好的心灵哪能担负这样的舆论重荷,本来一对精神上的好朋友就这样被现实拆散,少平心里实实有些失落,也许那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懵懂地分不清是友情还是爱情的东西,随着风言风语变成过去。
金家湾金波可以说是少平最好的朋友,从小学直到高中,他们都是同学,这家伙虽然没有他人高马大,但是机敏聪慧,为人豪爽。少平家穷,姊妹四个,连睡的地方都不够,金家湾金俊海和少平爸孙玉厚交情不错,两家几代关系都不错,俊海家条件稍好一些,于是少平和妹妹兰香从小基本就在金家安家了,正好少平和金波,兰香和金波妹金秀都是同级,自然在长期相处中,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
刚上高中不久,少平可以说将要认识一个对他一生都有重大影响和改变的人。一次润叶姐让她弟弟润生捎话给少平,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还说让他下午放学后去她二爸田福军家吃饭,润叶是少平同村村书记的女儿,小时候和他哥玩到大,青梅竹马。她很亲切,少平从来都很敬重她,心里把她当姐姐看,可是要说到她二爸,那可是一位大人物,现在是原西县副主任,相当于二把手,一家全在原西县城。可在少平心里,如此寒酸的自己,衣服破破烂烂,天天吃的是非洲馍,说心里话,他是有自尊心的,他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下午放学后,他先是踌躇要不要去,最后决定不去,但润叶姐说是有要紧事,他就更犹豫了,慢慢吞吞地取回那两个自己的黑家伙后,决定出去走走,等人家吃完了,他和润叶姐既可以说事,也避免了尴尬。他在街上晃荡了很久,想想估计润叶姐早吃完了,便满意地往回走,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润叶姐就站在他宿舍门口等他,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他不好意思地引润叶姐进了宿舍,她便直言快口说现在就去她二爸家吃饭,他有些紧张地说自己要吃那两个黑馒头,端起了碗正要泡,润叶姐过去夺下了碗,拉着他往外走,没办法,在润叶姐面前,他显然还像个孩子,于是他们相跟着往县政府走……
润叶把他留在一孔干净的窑洞里,出去帮二妈做饭去了,他看着这体面豪华的窑洞,不禁感慨万分,最重要的还是太过紧张。
后面润叶给他端来一大碗猪肉粉条和摞了很高的一碗白馍,他就更紧张了,不过只有润叶姐一个人在还好些,他那吃了好长时间非洲家伙的胃显然对这些很感兴趣,狼吞虎咽,不一会一大碗猪肉粉条和四五个白馍就被他消灭了,其实他还可以再吃几个馍的。后来窑里进来一个清爽漂亮的姑娘,穿的有些时尚,大方地问他情况,他只是回答,都不敢直视人家,后面才知道这就是自己高中同级不同班的同学,润叶的堂妹,县副主任的千金田晓霞,这是第一次这个漂亮活泼的姑娘给少平留下的深刻印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平和晓霞的接触更多了,晓霞的开阔眼界、外在气质和高远的志向都让他佩服。而且他们有着一样的爱好,那便是阅读。两个同样对未来满怀期望和执着奋斗的人在一起,便能产生一股强大的力量,那不仅是共鸣。润叶把每期的《参考消息》拿给他看,还有很多他很难见到的书籍,他们借着兴趣的舞台走到了一起,两个人读过很多相同的书,不过对世界的看法不尽相同,但是晓霞对世界大胆和深刻的质疑,还有那与众不同的观点和气质,都让他大开眼界。还有后来他和晓霞同被选上去黄原市参加文艺演出,时间和默契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友谊,而且产生了某种不可言喻的情感。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在时间的催促中变成回忆。三年高中时光转瞬即逝,抉择终于摆到了他们面前,在那个时代,没有太多的机会,加之少平又没有别的关系,因此他也摆脱不了回家种田的命运,而她的好朋友晓霞由于和他不同的出身,还有那些来自城里的同学,他们或多或少比这些乡下人多了一些门道,反正给自己孩子弄个工作不成问题,现实终于要把本该平等事实却不愿人意的一群热血青年分到了一条线两边,开始演绎他们不同的曲折人生。
临毕业前几天,晓霞邀少平去镇上的馆子撮一顿,算是高中“最后的晚餐”吧,少平手头紧,自己也想着请晓霞一顿,现在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好在晓霞那男孩子般豪爽的性格,早把他当哥们看了,饭桌上要了很多菜,他们边吃边谈,谈自己、谈未来、谈国内、谈国际,天上地下无所不包,他们两是一对坐下来能一直聊下去的人,两人的思想都很超前,眼界开阔,观点独特,也正是共有的不盲从、不服输的那股精神,两人永远能坐在同一张桌上高谈阔论。最后晓霞对少平说,你现在回去,确实有些可惜,不过既然这样,也就边走边看吧,不过我不希望以后见到你时“你满嘴说的都是吃,在石圪节街上瞅着买个便宜的猪娃,为几根柴禾或者一颗鸡蛋,和邻居打得头破血流,牙也不刷,书都扯着糊了粮食囤”少平哈哈大笑,晓霞正说到他的心坎上,不过面对现实生活又能怎样呢!但愿日后的农民生活不会将他的理想浇灭吧!
写到这里,我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埋头在题海书库中,为了一个高考的目标,从来没有过独立的思考,没有思考正是这一代年轻人的正常状态,与其说自己没有思考过,不如说是大多数人心里从来就不曾有过思考这个概念。与天天吃着黑非洲的少平相比,我们的生活显然好多了,但同时由于缺少外界的刺激和思想的挣扎,我们就像青蛙一样,被不冷不热的温水蒸煮着。
我们成了新时代的希望,我们被定义成祖国的花朵和明天,父母明显深知其意,对我们寄予了厚望,常会说“你只管好好学习,别的我们来管”“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我们不希望你将来成为我们”,尤其是对和少平一样来自农村,没有任何机会和条件的我们来说,这些就更容易理解了。我们便开始一直与黑夜打着交道,天未亮便起,天黑回家。
于是我们除了懂得加减乘除和认得更多的字以外,其他的一概不会做,这虽然是一种极端的说法,我只是想把事实说的更引人深思而已。事实也是,我们大多数人失去了基本的生活能力。稍感幸运的是,一部分一直努力最后进入大学的人,那都成了父母引以为豪的事情,值得说的还有那些初中毕业、高中毕业的同学由于进不了大学,而不得不去面对生活和社会的时候,才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难以融入社会,一无所长,心理承受能力差等问题横生,造成了很多年轻的人选择了逃避,早早结婚,前段我在家的时候,一次偶然遇到一个初中同学,他变化的我已经根本认不出来了,我和别人交谈说了一些我的情况,他才小心翼翼的问我“请问你是不是×××?”他说他是我初中同学,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迷惑,因为我喊不出他的名字。最后他邀我去他家玩,盛情邀请,难以拒绝,晚上和他畅谈通宵,方知他初中毕业后一年结婚,现在两个女儿,大的7岁,小的5岁,真是岁月不待人!
相比孙少平的独立和远大理想,虽然他高中毕业被现实捆住了手脚,但是他最后终究突破了牢笼,勇敢地迈出了探寻生命意义的脚步,而我们,表面幸福幸运,其实已经被生活蒙上了双眼,这些不完全是我们自己的错,也不全是这个时代和社会的错,我只能说,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少平在那样的环境下,是不够幸运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从来都是自己向生活汲取正能量,寻找坚持的理由。书籍从来没有和他分开过,高中毕业后迫于现实回家种地,后来幸运地当上了双水村的小学教师,他除了不用参加繁重的集体劳动外,还可以从教书的快乐中寻到自由,聆听内心的波涛,他细心地阅读着小学订阅的每一份报纸。周末还帮家里干农活。少平身上集中了太多的正能量,正直勇敢、善良真诚、富有责任感、对未来心怀希望。
教学两年,他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的人生,最后小学裁员,他鼓起勇气,告诉父亲和大哥要出去闯荡,虽然他不舍得离开家,但是他强烈的愿望容不得他停留片刻,全家人只是担心他,不想他吃太多的苦,但还是在理解中让他去了。
他去了离家不是太远的黄原市,看着不息的人流,他涌进了等待工头来“招聘”的潮流,后面给人做小工,一个读过很多书的文化人,一个理想高远的热血青年,现在降下了身段从苦难和社会的最底层去理解人生,现实中我们很多人是做不到的,自尊心的作祟,现在的很多大学生是完全做不到的,包括我在内,已经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少平自知是卑微的,但他就像一朵面向阳光的向日葵,从不气馁。后来他受到曹书记媳妇和远房舅舅马顺和舅妈的排斥和冷眼。人在屋檐下,只有忍辱负重,更让人佩服的是,他很主动地做很多活,帮马顺家挑水,连挑好几担直到把水缸倒满,虽然他的身子还是那么地柔弱。这并不是他讨好人家,只是他对生活的另一种理解。
难能可贵的是,他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一直保持着读书的习惯,他习惯了书籍的陪伴,它们是他的情人。一次偶然的机会,少平碰到了当时在黄原读黄原示范的晓霞,两人惊讶之余,会心一笑,一起去影院看《Gone with the wind》,又不断地借书、还书和交流思想,此时他们心中的爱情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开始茁壮成长了。
打了一年工,后来他碰上了一个机会,去桐城大牙湾煤矿当工人,那时煤矿工人工资高,在别人眼中还算相当体面,而且说着还是公家职工。这让少平兴奋不已,回家告诉了老父亲和家里人,他的出息让全家人都很欣慰,现在又要去当一个国家的公职煤矿工人,那是他们世世代代不敢想的事情,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大家别提有多高兴。
后来在煤矿上认识了王世全一家人,对他掏心窝子的好,少平也每每以礼相待,常买东西送给他们,大家都成了要好的朋友。而且在矿上无聊的生活之余,他读着自己心爱的书。后面晓霞毕业,成了省报记者,常来看他,无聊的生活中因为爱情的滋润,少平对生活更加充满了信心。
杜梨树下的幽美风景成为他们的私密空间和吐露心曲的诗化环境,他们在这里初次相拥亲吻,说着天长地久海誓山盟的情话,他们还相约两年后无论发生什么,约定中午时分一起奔赴他们爱情的圣地,一切都让人羡慕嫉妒恨,可是天妒贤侣,我们亲爱的晓霞在南方发生洪灾的一个城市为了救一个孩子,付出了年轻的生命。少平虽身在黑暗的深渊,他却天天在享受着远方晓霞的爱的滋润。后来才知道她亲爱的晓霞已经离世,那种整个世界坍塌的感觉,我们也许可以想象得来一二分。但他还是在和晓霞约定的那天去了他们的爱情树下,在杜梨树下他等待着他的爱人……少平的精神世界和爱情世界都破灭了,他的晓霞没了,天大的噩耗,深深地抽打着这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年轻人,读到这里,我们每个人都会为晓霞的死表示惋惜。少平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般,在幻灭中继续前行……
我前面说常会想起孙少平,并不是他和田晓霞之间的永恒的爱情,而是因为他就活在我们中间,当然他们的爱情让我们为之动容,羡慕嫉妒。少平和我们一样,虽然是虚构生活在和我们不同时代的人,但我深深感觉到,他就活在我们这个时代中间。
生活中,很多人都是孙少平,正直善良、勇毅果敢、豪情仗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只是在现实的重压下,他们被压弯了身子,踹不过起来,幸而他们忍辱负重、奋斗不息、百折不回。他们有着一样的心情和体验,有着一样的感动和愤怒,不怕困难,是他们的标签。
目前来说,整个社会压力越来越大,每年将有更多的毕业生参与到社会实践中来,工作、爱情、婚姻和生活都成了他们一时跨不过去的大坎。在这样的形势下,有些人为了避免眼下的竞争压力,选择了逃避,有些大学毕业生选择了读研,有些选择了回家考试,有些选择了急功近利的出国,我并不想抹杀所有的人,然而却有太多的人究竟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没有目标和方向,有的被簇拥着走上了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道路,有的明明知道不对自己胃口却忍痛吃着不喜欢的“饭菜”,有的满怀理想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开始变得无所谓,迷失了原本的自己,太多的人在挣扎,太多的人在迷茫……
一个时代的浮躁和不安是可怕的,那是所有人无声的呐喊,是火山爆发前长久的沉默。有些人在抱怨中堕落,有些人在指责中愤怒,有些人把自己锁在小小的世界,我想这个世界应该是上瘾了,对躁动和不安上瘾了,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风雨飘摇中。
孙少平成为了我们的榜样,即使在最恶劣的条件中,他都如沐春风,积极进取,读书让他的灵魂更加纯净,他在与生活的互动中思考,在思考中勇敢地前行。
孙少平只读过高中,然而读过的书是我们不能相比的。书籍是他的情人,是他的良师,在没有道路可选的情况下,他追随自己原始的冲动,倾听自己内心的呼唤,毅然走上了追寻生命意义,艰苦闯荡飘摇的一条路,而且愈是艰苦,他的体验愈是深刻;愈是荆棘满路,他愈是勇往直前。我不想一味说他的好,我只是看到了时代和我们自己罢了。
我不喜欢鲁迅尖刀式的解剖和召唤,我觉得当一代人真正觉得累的时候,他们往往能更深刻地理解生活,只有当自己经历过了痛苦和磨难,才有可能找到正确的方向,痛苦和磨难除了有可能将人摧毁,还有可能让人成熟,变成生活中真正的斗士,后者发生的往往更多。
让我们对着生活呐喊吧,喊出自己的愤怒,喊出自己的力量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只有这样,那些真正的勇士才能更加坚毅地前行!
我相信,孙少平就活在我们中间!
2013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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