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岁的时候由城里去了农村,原来的城市户口落到了青龙公社浪潮大队第六生产队,成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农民。有一天,隔着一条小河,另外一个大队的知青姚茂生赶场的时候告诉我,他们生产队的保管员推了豆花,邀请他去吃饭,同时欢迎他再邀请几个知青一起去。
在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真是一个好消息。
保管员有一个女儿,年纪和我们差不多,把家打扫的干干净净,人多,摆了两张饭桌。吃豆花讲究蘸水。保管员家的蘸水很有特色,新鲜的油辣椒,里面除了小香葱,每盘蘸水里还放了坨猪油,清汤寡水的岁月显得格外出彩。
记忆中似乎去吃过两三回,那豆花的香味和蘸水的独特一直难以忘怀。很多年以后我们几个知青朋友聚会,我问姚茂生,在那艰难困苦的日子,人家请我们去吃豆花饭,怕是有什么原因吧?茂森习惯性的挠挠头发,说他们保管员和队上的知青关系不错。我以为不尽然,是不是保管员有意为自己的女儿提供一个场合?就像西方有女儿的家庭,等到女儿成年后,喜欢在家里举行各种舞会,邀请女儿的男女同学参加。
养了女儿的人家真的细心,见了有女儿年纪般大小的男子,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端祥未来的女婿。
那个时候的农村,女子十七八岁,便有人上门提亲,过了二十几岁还没嫁出去,算是老姑娘,连人家都不好找了。保管员说不定想借豆花饭的魅力,让他心智成熟的女儿在我们这一群“扎根农村一辈子”的知青中对对眼,说不定有秦晋之好呢?爱情和本能,谁知道谁占上风。
那段岁月,吃豆花饭是件隆重的事,不亚于今天的大餐。
和我同时参军入伍的战友王三,是青龙乡场上的人。他说读初中的时候,内心深处对女人有了别样的感觉。那个时候的乡场,一个星期才赶一回场。平时在乡场上开饭馆,守旅店,卖东西的人家闲下来也喜欢推豆花。
青龙场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与二区的白马场、井研县的保五场山水相伴。象许多星罗棋布的乡村经济中心,仅一条主街,中间段有一个高高的用于唱戏的台子。台前有个坝子,四周照例是几家茶馆,有理发的店子,捡中药的铺子,最显气派的是供销社的房子,一顺三个开间,里面摆着一溜玻璃柜子,里面稀稀疏疏放了几包廉价的香烟,几块香皂肥皂;靠墙的立柜中竖着几匹阴丹布,白布买的人多,是直接摊放在玻璃柜上。
这些个商店门市,只有在赶场的日子才显得十分生机,四乡八村的农民,带着需要交易的东西,一只鸡、一篮鸡蛋、一筐萝卜白菜、甚至是一头猪一只羊,他们象一队队蚂蚁,弯弯曲曲行走在田间地头,不断的汇合,不断的壮大,东西南北,最后形成几股巨大的人流,直到把青龙场的上上下下全部塞满,隔着老远老远的距离,就能听见乡场上空盘旋着的人声。
如果是不逢场的日子,青龙场就像一条僵冷的蛇,静悄悄的卧在稍微起伏的山坳上。只有无趣的风,吹动着片片落叶。乡场小,大多人家都在供销合作社工作,彼此要好的人家,平常日子连络情感的便是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给要好的人家送一份去。比如端午节送粽子,秋天里的水果。如果家里推豆花,那是一定要端一碗送过去的。
莎士比亚剧中有句台词,“台上演戏的人不能保守秘密,他最后什么都会说出来。”人有泄露机密的天性,人到中年,会不经意间说出自己过去的故事。王三回忆说,他们家和乡供销社主任一家关系不错,主任家推豆花,一准会送一碗过来。主任家有三个姑娘,个个都长得漂亮。但王三没有一点感觉,反而对同班的一个女同学有想见的感觉。当然,那是心底深处的单相思。
有一天,王三家推了豆花,母亲便叫王三端一碗送去主任家,王三的妹妹则负责端蘸水。王三不晓得是那根情弦作怪,脚下的方向不由自主往女同学家去了,他把缺了一盘蘸水的豆花往桌子上一放,如释重负,却让平时来往不多的同学父母百思不得。而王三的妹妹把孤独的蘸水端给了主任,始终不见配套的豆花⋯⋯
初恋的时光,谁解其中味?
乡村爱情,自有其纯粹。记得有个电影人物说过:没有物质的爱情只是一盘散沙,不用风吹就散了。
我是持不同意见的。也是在我当农民的青龙场上,有一段爱情令人感动。男人长得英俊,喜欢和我们一起打篮球,他在供销社的屠宰场杀猪卖肉。女的瓜子脸一双动人的大眼,身材高挑,是供销社主任的千金。听说他们一起耍朋友的时候,主任是坚决反对。女儿喜欢的事,即便刀山火海也会去闯。后来终成眷属,等我有机会见到他们的时候,问问主任的女儿,是不是经常把豆花端去屠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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