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总多雨。落花无人问，绿阴遍天涯。
雨，淅淅沥沥，敲砖瓦，滴滴答答。夜雨，总是显得夜色更加冷清。
屋内烛火明亮，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也送来为了一股冷意。烛焰不停闪烁，人影憧憧。
“把窗关上！”声音虽然妖柔而低沉，且不容犹疑。
是葛曼。
她此刻正坐在床边，眉头紧锁，正检查着床上人的身体。她面色凝重，眸中带着震惊，却还有一丝兴奋。而躺在床上的人，是夙羽白日里救下的那个男孩子。
风吹进来的时候，男孩不停抖动，似乎怕冷。
“怎么样？”夙羽关好窗户问。
葛曼摇摇头，把被子给男孩盖好，道：“不好。”
“连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毒吗？”夙羽很意外，凝眉道，“谁会这么对一个孩子？”语气不满而怜悯。
“别担心。”一旁的温宁安慰道。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他都已知晓。当看到男孩第一眼的时候，温宁有些意外。倘若那人还活着的话，也应该同他这般大了。
他看到夙羽那怜惜的眼神时，心像是被剜了一块。那段往事带给她的伤害，始终存在，并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消失。
发生过的事，总有痕迹。是疤，是痛感，也是记忆。
七年前那一晚的火焰实在太过灼眼，如今想起来仍然有灼痛之感。当温宁从大火中把那人救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完好！那样的疼痛，一个成人尚不能承受，何况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正是夙羽的弟弟，夙华。
他很痛，哪怕只是轻微的呼吸……
“姐姐，我疼……”
“姐姐，求求你，杀了我……”
温宁曾亲耳听到，他如此向夙羽苦苦哀求。夙羽也明白，即使夙华真的活了下来，也会是一个怪物，这一生都会遭到异样的目光。可她也爱他，想劝他坚强，又不想他如此痛苦……
后来，夙羽还是亲手结束了夙华的生命。她恨自己，恨幕后凶手，但更多的是对夙华的愧疚。那个还未看过这大好山河，本会有个锦绣前程的人，终究是自己亲手了结的。
这么多年，她虽然面上云淡风轻，但从未真的看开，始终放不下。
温宁靠近夙羽，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要相信曼儿，相信药师宫。”
“嗯。”夙羽轻轻点了点头。
她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露出最没得笑容。无论是什么时候，这个男子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不需要刻意去掩饰，而从掌心传来的温度，也总是能让她心安。
“羽姑娘放心，我已经为他压制了毒性，短期内不会再发作的。”葛曼道。
就在他们二人说话之际，葛曼已经为男孩施了针。
葛曼收针，又替男孩掖掖被角，这才面对他们，道：“只是这毒我尚不能解，待我琢磨一番。”
“为何？”夙羽急问。
“缺了一味药引……”
“是什么药引，我明日便去寻！”
“是……”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温宁抢先道。
“为何？”葛曼问。
夙羽亦不解，转念一想，恍然道：“找下毒之人！”
温宁点头。
“不错。”葛曼亦道，“此毒每隔几日就会发作，下毒之人定然有解药！”
“若此毒难解，想必也不是常人能有。”温宁凝视着沉睡的男孩，继续道，“在他的背后一定有一股很强的势力……”
“的确。”夙羽点头。她回想今日发生的种种，男孩那惊恐的模样，甚至不愿意跟她走，还有他说的话：他们会打死我的……
“我一定要查清楚！”夙羽道。
“这一切，也只有等他醒来之后了。”葛曼也看向男孩，幽幽道。
天光拂晓。
伏菱山，绿荫幽草，山色空濛。雨，整整下了一夜。
辰时，雨渐停，日光乍然。
一声惊呼，惊飞林间鸟。
声音，从落羽阁传来，稚嫩，却充满了惊恐。
是那个男孩。他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渗满了汉，背上的汉浸湿了贴身的衣裳。
听闻叫声，温宁、夙羽和葛曼三人先后来到男孩所在的房间，看到了在床上瑟瑟发抖的男孩。
“怎么了？”葛曼问。
看到有人进来，男孩惊坐起来，蜷缩在墙角，紧紧抓着被子遮住自己，口中喃喃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你说什么？”葛曼又问。
男孩仍喃喃道：“我再也不敢了，不要到我……”
语带哭腔。
“你别怕。”夙羽已然走近，葛曼退让一旁。夙羽在床边坐了下来，柔声道，“在这里，没人敢伤害你。”
男孩闻言，露出一双眼睛，仍是防备姿态，道：“是你？”
“是。”夙羽点头。
“我不是让你不要管我的吗？！”男孩一脸懊恼，然后猛地扯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径直往屋外跑去。
对于男孩的突来的举动，三人始料未及，未能拦住，但却没有一个人着急。片刻之后，男孩就被下面的人抓了回来。
男孩还想离开，却被守在门口左右的两个弟子拦住。他畏怯地看着三人，终于明白自己逃不掉，沮丧地又回到了床上，用被子罩住自己。
“你为什么要跑？”葛曼忍不住问道。
“他们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男孩道。
葛曼冷哼一声，道：“小屁孩，你当落羽阁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的吗？”
“这天下还没有他们……”男孩忽然顿了顿，掀开被子，骇怪地看着葛曼，问道：“你刚才说这里哪里？”
他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语调仍然微颤。
夙羽缓缓道：“落羽阁。”
“落羽阁？”男孩垂眼细想了一下，抬眼道，“是那个亦正亦邪的落羽阁吗？”
“亦正亦邪？”温宁忽然开口道。显然，他对男孩的这个评价很感兴趣，于是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男孩看见温宁，害怕地缩了缩头，道：“我是听他们说的……”
“他们是谁？”葛曼问。
“他们……”男孩又往角落缩了缩，恨恨道，“他们是魔鬼！”
看着男孩如此畏惧，在场的三人都有些不忍。无论是谁，看到一个小少年这般这般模样，也会有恻隐之心的。
葛曼调整好情绪，问：“那也是他们给你下的毒？”
男孩点点头。
“为什么？”夙羽问。
“为了控制我们！”男孩道。他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问道：“我没事？”
“你的毒暂时不会发作了！”葛蔓幽幽道。
“你会解毒？”男孩惊道。不等葛蔓回答，他又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听说落羽阁招揽了各种翘楚，看来是不会错了……”
“你知道的倒不少。”葛蔓笑道。
男孩一直嘀咕着什么，然后蓦地从床上跳下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三人磕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
夙羽先是一怔，而后才道：“你快起来！”
葛蔓也不想他会这般，嫌弃道：“你怎么总是这般一惊一乍的？”她虽虽这样说着，但还是去扶他起来。
男孩甩开了她的手，跪着朝温宁又磕头。咚咚咚，磕了三个。
“你这又是做什么？”葛蔓问。
男孩跪直腰身，道：“你一定是落羽阁的主人吧？你们既然肯救我，也请你们救救我的朋友们！”
“你错了。”温宁不紧不慢地道，“第一，不是落羽阁救了你；第二……”温宁俯视着他，继续道，“我凭什么要去救你的朋友？”
“身在江湖，难道不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男孩仰头看着温宁，语气中充满不解和愤怒，道：“救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