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九)

      时间过得太慢了，杨达坐在座位上左摇右晃，一会儿看看左边的同学，一会儿看看右边的同学，最后看看挂在黑板左边的钟表，结果发现才过了三十秒，于是咬牙切齿，掐着自己的虎口，努力地把自己按在板凳上不站起来，过几分钟杨达发现这个办法不好用了，于是改成晃腿，开始是一秒晃一下，接着是一秒晃两下，三下，越晃越快，越晃越快，快得连杨达自己也不知道一秒晃了几下，或许和咏春的“日字冲拳”速度差不多。杨达晃着晃着入了神，对于周围的环境没有一点感知，两边的女生已经瞪了杨达好几眼，终于忍无可忍。一个朝着杨达脑袋上扇了一巴掌，一个拿着0.38mm的笔在杨达大腿上狠狠扎了一下，异口同声：“想死啊，杨达！”杨达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按着大腿，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小偷被抓到后堵在墙角挨打。“干什么呀你俩？”杨达瞪了左边一眼，又瞪了右边一眼。两个女生看杨达还敢在言语上反抗，立马举起自己的手，杨达害怕自己再被打，连忙道谦：“打得好，打得好，两位姐姐，我老实，我闭嘴。”挨了打的杨达老实起来，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发了一会儿呆，杨达脑子里开始无限地蹦歌词，从八十年代的歌到前不久刚出的新歌，无数歌词在杨达脑子里打转。从此之后，杨达形成了一个习惯，只要发呆，脑子里就会充斥着歌词，不分时间，不分场合，越想越多，越陷越深，只要没人打断很难自己跳出来。杨达觉得歌词在脑子里堵得难受，身体不受控制，得开把歌词写下来，“在你的监督下，我们前途，有没有变得更加耀祖……”这首歌是许嵩的《对话老师》，原先杨达不怎么听歌，也没什么喜欢的歌手，后来受刘年的影响，也开始听歌。偶尔在刘年的MP3中听到许嵩的这首歌，杨达觉得挺有意思，于是大量的去听他的歌，慢慢地成了他的粉丝，羡慕他的生活，崇拜他的歌词。杨达自己也没想到后来的一段日子里自己居然能完整地写下来几十首许嵩的歌词，写歌词的时候字体也变得好看起来。杨达的字很难看，因此练过不少字帖，但效果都不太明显，偏偏写歌词的时候字体变好看了许多。几十首歌词叠起来有了厚度，杨达像保存珍品一样仔细保护着，上课无聊的时候就拿出来翻一翻。可惜的是一次历史课杨达被历史老师发现表情不正常，歌词被历史老师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放在第一张的是那首《对话老师》，历史老师看了无比生气，当场把歌词撕个粉碎，并且赏了杨达几戒尺。挨了戒尺之后杨达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可再痛也比不上心痛。杨达蹲在地上捡了半天的碎片，发现了两张没有被撕得太碎的漏网之鱼，他把那两首歌收藏起来，直到毕业都没有再拿出来。那两首歌分别是《拆东墙》和《违章动物》。

　　后来杨达再没有写过歌词。

　　这天杨达早早地起了床，班里第一个人到的操场，等待跑操。李贺看见杨达这么早到操场很是吃惊，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或是被感化了，准备奋发图强。杨达拿着读书材料，（跑操之前要求背书，手拿着读书材料要举过头顶）看着像是在认真看材料，其实是在望材料后边的天空。早上五点到六点之间的天空变化是最明显，随着太阳的升起，天空每分钟都会更加亮一点，有朝霞的天空最好看，从远到近，云彩颜色分明，橙的，红的，紫的。有风的时候，云彩在空中相互厮磨，看起来像是在挑选各自喜欢的颜色。一股黑色的云从地平线缓缓飘起，飘向彩色的云。学生和老师们的眼光被黑色的云吸引过去，它在彩云之中实在是太显眼了。不，那不是云，是浓烟，浓烟太大了，大得盖住了半片天空。旁边的小区失了火，火很快被消防员扑灭，浓烟失去了根基，一点点消逝，天空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跑步，走！一，二，三，四！”

        跑操要喊口号，各班有各班的口号，一圈喊四次，指定地点喊。每一个地点都有一个人拿着分贝仪测分贝并记录下来，等跑操结束后取平均值进行排名，低于120分贝的为不合格，分贝值大小影响到班级的评优评先。杨达很少喊，就算喊声音也不大。李贺曾留杨达在操场喊了一早上口号，杨达那天把嗓子给喊哑了。嗓子好了之后跑操的时候杨达还是不喊，李贺没办法，不再计较杨达喊口号的事情。杨达觉得他们的口号很傻X——跑齐步，口号响，上大学，圆梦想。前后两句有狗屁关系，跑步就能考上大学的话还做题干什么？早上跑操喊口号还极度扰民。别的地方学区房都是天价，唯独长垣一中旁边的房子不好卖，在长垣县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宁于王八对门，不与学校为邻。话糙理不糙，谁愿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三十天得被凌晨五点多的口号喊醒。关于喊口号校长还做了一件他自以为无比骄傲的事，据谷校长自己说，一次省里面的领导班子来长垣视察，住在对面的酒店里。由于长垣一中早上喊口号影响到领导们的休息，县长亲自打电话要求早上跑操喊口号暂停几天，他没有同意，不但要喊，还要喊得更响，让他们都看看长垣学子的风采，看看长垣学子的精气神。看你大爷，要不是人家换了酒店住，你这校长早完蛋了。

      “跑得什么啊！”杨达又听见李贺在一旁咆哮，“后几排跑得像羊拉屎一样，羊屎蛋排得都比你们齐！”下操时也要求整齐，到了指定地点才可以解散，否则也会影响班级的评优评先。

      快到操场大门口的时候，杨达小声对张瑞安说：“我一会儿假装系鞋带，然后就不回来了，你帮我留意一下李贺今天早上的反应，咱俩吃饭的时候餐厅门口见。”

      “放心吧！”张瑞安比了个OK的手势，“走吧，走吧！”

      杨达找准时机从队伍里挤出来，蹲在地上假装系鞋带，悄悄地观察李贺。等李贺走远了，杨达起身再次向操场走去。他看着不远处另一个系鞋带的人像是自己的球友，于是往朝那个人走去。“家维！”杨达一阵欢喜，“没想到你也来了啊！”家维姓王，是杨达的球友。学校操场刚修好那天，杨达中午在吃饭的路上路过操场，远远地看到操场上像是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在踢球。他站在原地观察着，心想学校里面踢球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们都不会冒险把球带到学校里来，要是带了自己也应该知道。莫非是哪个老师在踢球？不应该呀，学校的球都是黄色的，而操场上那个是白色的，不，肯定不是老师，老师也不会大中午冒着太阳踢球。抱着试一下的心态，杨达跑到操场上去确认是不是学生，就这样杨达结交了一个好球友。

      “这种事我当然要来了！”王家维用手指了一下北边，“我还拉来了几个人，一个是我们班的，其他的几个人都是通过各种机缘认识的，全是差生，准备练体育的，也省得在班里受气了。杨达你这种学习好的还踢球的真是少，踢球得用脑子。”

      “我也是差生，”杨达耸耸肩，“没一个老师喜欢我，我们班主任天天找我麻烦。”

      “你和你们班主任的事我也听说了一点，你俩都被当作反面教材了。”

      “没想到我这么出名啊!”

      “没你班主任出名，就凭他的名字他就很出名。”

      “就是说我还得再努力努力呗？”

      “是，得努力。等你什么时候因为踢球被开除了就更出名了，全校人都能认识你。佘怡晴怎么没来啊？”

      “他不敢来，”杨达对佘怡晴这一点非常不满，“他说他害怕李贺找他事。我给他说有什么事往我身上推就行了，这样李贺肯定不会这么难为他的，但他还是不敢。你说他怎么这么怂，跟个女生似的，又怕这个，又怕那个，天知道他不怕什么。”

      “怡晴就这个性格，逼他也没用。”

      “这个名字给他起的真是没错。”

      “走吧，老梁到了，咱俩找他去。”王家维带着杨达朝一个黑大个走去。老梁一米八多的个子，胳膊和杨达的小腿一样粗，大腿一个顶杨达俩。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很明显不是天生的黑，而是后天晒黑的。晒黑和天然黑有不小的差别，被晒黑的人皮肤都发亮，尤其是太阳光一照，像玻璃一样能反光。天生黑的人的皮肤经太阳一照，会把太阳光吸收进去。

      老梁话不多，见了面让体育生一队，杨达他们新去的人一队。差距很明显，杨达他们完全被体育生压制。体育生们的技术并不是很好，但是体力好，特别能跑，攻防转换速度极快。一对一的时候也不怎么需要技术，只要把球趟过去，然后生吃速度就行了。杨达这边除了王家维，佘怡凡和杨达，其他人全是零基础，都是为了不上课才过来的。杨达，王家维，佘怡凡三人不断尝试内切，远射和吊高球，最终都没有产生进球。天天坐在教室里面很少运动的三人很快没有体力了，不断地失误送给了对方不少定位球，发定位球的时候杨达还要客串门将。因为没有手套，在扑出了几个球之后杨达的手很快红了起来。“幸好这个球不是很硬，”杨达心想，“要是换一个硬球我的手今天早上八成是拿不了筷子了。”

      见杨达他们已经跑不动了，老梁叫停了比赛。老梁让杨达，王家维，佘怡晴和另外三个人留了下来。杨达站在老梁面前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上衣，贴着杨达的后背，一片片摔倒粘上的土在他的衣服后边印出了一幅水墨画。汗水顺着杨达的胳膊流着，流到刚刚蹭破皮的伤口上，盐分蛰的杨达有点疼。他踢得很不舒服，队友水平太差，打不出来配合。踢着踢着，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动作越来越大，拼抢也越来越凶。杨达发现王家维和佘怡凡踢得也很不舒服，他俩身上的泥土不比杨达少。杨达的心脏跳动得很快，大概每分钟有一百四十多下，一是因为刚踢完球，而是急切地想知道老梁是否把自己留在了校队。尽管杨达能看得出来自己被老梁相中了，但是老梁不亲自说出来杨达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