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文大学真正开学是在9月,但是我8月25号已经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这钟灵毓秀之地了。
我叫孙清,来自江门,从小不善于与人交际,但我总是相信人与人之间只要抱着宽容的眼光去看待彼此,接受彼此的缺点,大家就真正能够做到和平共处,大家都会开心。
鲁文大学是东南第一学府,网罗整个中国东南的人才,我也是其中之一,优异的成绩和斐然的文采让我从满是混日子的差生的高中生脱颖而出,当然这些可爱的,只想着怎么逃课出去喝酒的家伙也不怎么待见我,说他们不喜欢书呆子,不过又有什么所谓呢?我今天站在了这里,学习此地的王牌专业,而他们,都去了一些二三本的学校。
我当风而歌,用自己能想到最优美的文字写下眼前所有见到的美景,终于获得解放,这是一个秀色可餐的校园,四面环山,山中有湖,湖中多银鱼,白鹭,湖边独立的小亭旁红花映日,四通八达的大道畔绿荫葳蕤。人来人往,或携手对目,或相笑而过,有的人驱车纵驰,有的人闲庭信步,喜鹊在眼前枝头跳跃歌唱,知了在远方的山里振动生机。
“呃!呃呃!啊!”我突然开始咳嗽,声音很大,旁边人都看着我,我觉得很尴尬,笑了笑,拿了纸巾将痰吐掉,扔进垃圾桶里。
“这什么嗓子啊.......”我自语道。
以上是我从他日记本里截取并转述的一小段话,他斐然的文采仍在我脑海里,历历在目,我可以想象他在这个情景下的心之所想,胸臆之情。
我是彭冬,是孙清的舍友和同学。
狭隘的楼道,平整,简单却不失洁净的砖墙,开学之后经过了一个暑假和知心好友的狂欢,我疲惫不堪,当然了我是很乐意和所有人交朋友的。
由于和所有人都在网上聊过天了,所以我并不需要自我介绍就和他们认识了。我对孙清的第一印象很好,感觉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眼神带笑而有活力,我们见到第一面就言谈甚欢。我问他是不是孙清,他说是啊。
“哈哈你在群里都出名了!谁都知道你。”我说。
“哈哈,没有啦,我比较喜欢跟别人交朋友。”孙清说
“以后就是舍友了,大家还请多多包涵啊!”
“哈哈!肯.....呃.....嗯,肯定的!”孙清说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
“怎么啦?”
“没有什么啦,突然呛到了。”
“哈哈!没事就好,身体有问题要跟哥们儿说哈!咱带你去医院。”我热情地对他嘘寒问暖,大家毕竟要在一起相处4年,这个道理我似乎一来到学校就鬼使神差地明白了,完全不需要人教,后来我发现很多人都是这样:高中初中是友谊的天堂,大家只对自己关心的人表示关心,大学是走入社会的开始,大家得开始假装对一些自己并不十分关心的人表示关心了。
“哈哈,其实不用的,只是咳嗽而已,就是还望大家多多包涵了以后,可能声音会有点大。”
“哈哈哈,没事没事!”
大家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开始了大学的宿舍生活。
孙清由于比较乐于与人交往,一开始在班里的人缘还是很好的,第一次见面,大家都竭尽所能地表现自己最友善的一面,互道你好,然后接下来的几天,各种聚餐,聚会,孙清似乎都玩得很转,因为他乐于助人,大家都比较喜欢找他帮忙:他几乎什么忙,什么人都肯帮。
由于是同学也是舍友,专业相同宿舍相同,我们开始变成了很好的朋友,每天上课坐在一起,吃饭在一起吃,回宿舍也在一起,就连上厕所也一起相约。他总是和我们谈理想。
“我以后想成为一个诗人,作家。”他说。
“哈哈那挺好啊。”
“是啊,我想出版诗集,写自己想写的小说。”
“哈哈哈哈!现在很少人写这样的诗了。哈哈我最喜欢李白写的诗。”
“是啊,李白真是一个天才,他写的诗从来都不加修饰,也很少按照格律去写,我也要成为那样的诗人。”
我经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感觉没办法聊下去我会强行换话题:“诶,昨天勇士打骑士的时候杜兰特可牛逼啦!”
......
我们都是鲁文大学德语的学生,其实我对这个语言没有什么了解,但是孙清却不,从他来到大学以后发的第一个朋友圈就可以看得出来:
期盼已久的一件大事,从被录取的那天开始便一直在想着的这件事情,我要学习德语了,真开心。这个古老德意志的语言,我就要和浮士德共舞,与尼采对话,在莱茵河畔颙望 大地,看那历经风霜的柏林城,孕育出未来之光,灿烂的日耳曼文明将给予我启示,这里有哲学,这里有足球,德意志,我来了!
这个朋友圈拿到了30多个赞。身为一个高考出来的学生,我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我也给他点了赞,还在下面称赞了他,他讲的这些东西从前高中的时候考试也不考,所以我完全不懂,所以根本没人关注这些东西,我后来才了解到孙清在高中的成绩并不好,高考成绩差了100多分,是父亲依靠关系弄进来的,因为这个事情我对他的感觉就没那么好了,当然我们还是好朋友。
第一个学期一开始,他每天回来我们的宿舍都充满了欢声笑语,每一次他回来都会带好吃的,然后我们会聊一会儿天,他还会给我们讲笑话,改个歌词唱唱歌什么的,有时候我们还会聊起今天发生的事情,总之我们是无话不谈的,他也一直很信任我,一直把我当好朋友,愿意帮助我我也愿意帮助他。
............
“哈哈,跟你说哦,感觉你是我在这个校园里最好的朋友了!”他跟我说。
“我去?这么抬举我?那我真是该开心了!哈哈哈!”
“傻屌!骗你的!这都信!”
“我靠!!!!!”我扑上去按住他。
“啊!啊!饶命!以后再也不敢了!”
...........
我们经常开这样的玩笑。
可能宿舍里唯一跟他有一些矛盾的就是钟忝佑,这个家伙说实话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他,满脸暗斑,黑乎乎,却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在宿舍里不说话,却在学校篮球队有一堆朋友。可是孙清从来不去招惹他,他却一见到孙清就特别讨厌他,这个大家都看得出来,但是孙清这个人不喜欢惹事儿,所以一直没有对他做什么事情,倒是我曾经三番五次地跟他“撕过逼”,因为这个人太过分了,宿舍出一点声音他就要说这说那,孙清不跟他计较我得跟他计较,所以到后来我们谁也没理谁,各做各的,也图个安静。
孙清有一点令我特别诧异,他总是在聊着聊着天那会儿突然表情怪异地顿了顿,然后又恢复正常继续快乐地与我们交谈,而经常睡觉的时候他也会突然发出很细微的(像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好像很痛苦,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当然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他这样怪异举动的原因。
正当我们和孙清越来越熟络之时,他却显露出了他令人难受的一面:熟络了之后,他不再隐忍自己的咳嗽,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时候表现得那样难受,也发现了他的威力,经常是一整天下来都在啊啊啊的叫,当然白天大家都醒着还好,但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特别明显,而且此时他的咳嗽似乎要更加严重,更加频繁,经常就是我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他一声“啊”就把我吵醒了,经常睡不好觉。
这个状态持续了半个学期,一开始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谈笑风生,宿舍里总是洋溢着笑声。他总能编出很好笑的笑话,我们也总是很合得来。时不时还替我们答疑解惑,为什么这个是这样子的,那个是那样子的。
但是他的咳嗽声是越来越频繁,上课的时候咳,下课了也咳,跟他聊天的时候也在咳,晚上大家伙在做作业,做听力,他也在咳个不停,这些都可以忍耐,但是晚上大家要睡觉的时候,他也止不住咳嗽。他的咳嗽并不是普通的由肺或者气管自己碰撞自己发出的那种咳嗽(这种咳嗽十分正常,),他的咳嗽是两边的喉咙壁互相摩擦,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地那种,仿佛他的嗓子一直被什么东西黏住一样,十分难听。他以前克制的时候还好,不克制了以后咳嗽就像脱缰的野马,收都收不回,他再想控制也控制不住了,他的咳嗽声是我们每天晚上睡觉的必听单曲,当然这单曲听得人越听越睡不着。
我们跟他提过很多次意见,但是没办法,这是人家小时候带来的毛病,他说6年级就开始咳嗽了,一直没办法治好,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而且看他的描述也挺痛苦的(这是他的日记本上摘抄过来的,他向我们解释的时候就把这一段给我们看):
一直没办法不咳嗽,一直有一个东西在喉咙里,黏住我的喉咙,让我没办法安静下来,如果我不咳嗽,它就会一直黏住我的喉咙,刺激我的感官,搅扰我的神经,如果我轻轻地咳嗽一下,它就会缠得更紧,像绷带一般,死死地箍住我的命脉,可如果我重重地咳嗽起来,喉咙就会像和沙子摩擦了一样,滚烫而疼痛,声音也极大,有时候这样子痰也不会下来,需要我再咳一次。而实际上就算我把它咳掉了,它并没有离开我的身体,因为我吐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口水,痰还在喉咙里面,过不了一会儿又会黏上我的喉咙。
我不想咳嗽,舍友已经跟我提过意见了,最好的方法就是我一直忍着,直到痰化成了水,再轻轻地咳掉它,可在这样之前我需要忍受窒息几秒钟的痛苦......
最后我决定对他进行宽容。可是另外两个舍友却并没有这样做,他们已经开始或多或少地对他进行排斥了。孙清现在经常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来,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他在班里混得也不好:刚开学他能跟班里所有人聊起来,后来他只能跟一半的人聊上天了,再后来只有少数那么几个性格比较好的人会理他了,他开始缩在角落看手机,或者看自己的书,不跟旁边的人交流,慢慢地他的旁边就已经开始不坐人了,没有人愿意跟他坐,他不喜欢跟那些整天吵来吵去,就为了吵一点明星的人说话,而往往他想聊的那些东西,什么历史啊,诗词啊,根本没有人会跟他聊。虽然他知道的东西很多:老师上课说的东西他都听得懂,也能经常回答一些根本没人知道的问题,比如德语国家的首都在哪里啊,尼采有哪些思想啊,什么贝多芬,巴赫,黑格尔马克思,莱布尼茨薛定谔什么的都能聊一聊,或者是德语属于哪个语系啊之类的,但是这反而引起了嫉妒,我在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听到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说:“装逼”。他发的朋友圈都根本没人点赞,他发表诗歌,还有很高深的话,大家置若罔闻。大家开始私下议论他,说他坏话,说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咳嗽,所有人讨厌他都是因为他的咳嗽,不会因为别的,虽然班里也是一直都闹哄哄的,这边在谈论哪个明星,那边就在讨论电影,有几个女生嗓门特别大,笑起来连耳朵都要崩裂了,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听他的咳嗽声,之前说过的什么“装逼”之类的,他们从来不提,因为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比他差,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至于那几个女生,她们是班里的“当红名媛”,谁都能搞好关系,人缘很不错,跟她们搞好关系有利于我也能在班里有一席之地,这就是为什么同样能制造噪音,孙清备受排挤,而那几个女生则左右逢源。因为上述原因,我也经常去跟她们搞好关系,而孙清不喜欢这些人,他宁愿没有朋友也不要跟这种人交往(这个是他日记自己说的)。
他变得越来越形单影只,开始我还会陪着他一起上学聊天,宿舍里也只有我理他,这其中除了可怜以外,他也可以帮助我提升成绩,原本宿舍里是四个人吵吵闹闹的,现在只有我和剩下三个人了,他只在和我两个人呆着的时候说一些话。
上课呢?小小的课室一般都是分成三个部分的,最后一个部分,是最多人坐的地方,有说有笑的,而倒数第二个部分就是那些学霸的位子,而第一个部分呢,就是孙清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原本也可怜他,但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及其人品,便不愿意和他做朋友,当然了这是大家说的,并不是我感觉出来的。
上课时他极力地克制自己的咳嗽,可是那反而让他更加地声嘶力竭,他的痰也越来越粘稠,需要做出巨大努力,咳好多次才能咳出来,可是每咳一次,他就要发出惊天的巨响,似乎整栋楼都可以听见他的咳嗽声,绕梁三日,挥之不去。大家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这使他更加紧张了,于是他咳得更加地遮掩,更加地歇斯底里,更加地大声。现在几乎每次去上课都要听着他的咳嗽,从头咳到尾。
于是我跟他说:“你去医院看看吧。”
他说好。
后来的每节课我都看到他拿着一大袋药拿来吃,又蓝岑,又双黄连的,还有什么甘草片,以及一大堆我不认识的药,每几个星期就换一批药,他经常按时吃,在宿舍也吃,睡前吃,吃完没效果继续看,据说花了块1000多块钱了,每次都是开的一些西药,去的也很勤快,他说这是为了不让大家受到他咳嗽的影响,然而这些药一点效果都没有,他还是一天到晚都在呃呃呃的咳嗽,反而是药物的副作用让他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人也感觉苍白了很多。
我和我的同学还是得一天到晚听着他咳。据说钟忝佑已经神经衰弱了,说每次睡觉之前都要提心吊胆怕他突然一下子咳出来,然后晚上就不用睡觉了,在床上偷偷诅咒他祖宗十八代。我一开始还睡得挺好,后来听舍友一说,然后班里人一说,晚上也开始关注起他的咳嗽来了,慢慢地也开始有一些受不了了。
孙清的人缘和身体似乎是对正比例函数,他的身体越来越差的同时,人缘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差,每次下课都是自己一个人走回去,脸色苍白,好像吸了毒,或者说中了魔一样,两只手耷拉着然后垂着头驼着背在走着,见到了认识的人也不怎么叫;除了上课就不怎么说话,下了课大家都在聊天,闹哄哄的,就他一个人在那里,拿着一本《诗经》在翻,时不时还沉吟几句。几个比较八卦的女生会窃窃私语,旁边一个跟女生混得很好的男生也会掺和进去。有的则是豪放很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的声音尖得可以用一句古诗形容,那就是“银瓶乍破水浆迸”,他们(有男有女)的声音尖得可以把用银做的瓶子给扎碎了,孙清则说他们是“瓦釜雷鸣 ”,我一开始觉得他这个词用错了,后来上网百度了这个词,细细一品味用的是挺贴切而且挺有道理的。
因为下课班里太吵了,我只得跑出去外面透了一下气。教室的外面就是一片湖,空气清新翻开手机翻了翻朋友圈,看到他的朋友圈写的诗:
细雨独观隐湖
人生,总要有那么些一定要坚持的东西
北风吹细雨,白鹭踏波粼。
阔水无寸染,长天鲜一尘。
笙歌千岁没,权色百年沦。
万载如喧闹,孤洲似这人。
人事沧桑让我寒心,我只能做到自己最好的,那些嘈杂的声音与我无关,永远做自己,守护自己的那份信念!
当然了没人给他这段慷慨的陈词和古诗点赞,我也就呵呵了一下翻过了,因为我也看不懂他写的什么玩意儿。
往上翻了翻,有几个美女的自拍,点赞的人的名字还有下面的场面话几乎占了整页,学生会主席生日的朋友圈更是刷爆了,两页纸都是生日快乐,还有一些场面话,还有蛋糕的表情,我就跟着点了个赞,然后接下来两个小时几乎20多个朋友圈消息,都是给他点赞送生日祝福的,据说这主席可是优秀得紧,雅思8分,以后准备留学美国常春藤,老爸是省委常委,大家都争着跟他打好关系。
那个经常在床上诅咒孙清祖宗十八代的钟忝佑搬走了,我们都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是没人说话,后来大家也没提,但是都记着这个疙瘩。孙清似乎很高兴,因为实际上一直以来在宿舍最对他不满的就是这个人。其实我和他也不是很熟,因为他基本在宿舍里就是板着脸的,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人愿意理他。
一年不知不觉过去了,我们暑假都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互相也没什么联系,一直到大二开学,互相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就没再说话。
大二开学一个月以后,我突然听说孙清找了个女朋友,是大一的,小姑娘眼睛水灵灵的,感觉是一个很清纯的女孩子。
于是同学们的议论就起来了,当然说他坏话的要远多于说他好话的,有人说他泡大一的不要脸,老牛吃嫩草,还有人说看到他们去开房了,就在在一起不到1周以后,还有人说这个师妹一来就勾引师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流言满天飞,总之孙清本来就不是特别好的形象被他们越描越黑。
孙清开始谈恋爱去了,每天晚上差不多11点才回来,每次回来都是带着一副笑脸的,然后马上就转为了苦脸,宿舍里的空气原本就沉闷,他一回来就更加紧张了,当然我们其实并不希望他回来,虽然因为恋爱的力量,他的身体开始有好转,但是他的脸一直都是铁青铁青的(自从他被所有人孤立了以后),病怏怏的,然而虽然他的样子很可怜,可是一听到他像蚊子叫一样的咳嗽声(他后来极力克制,但是还是会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没办法不去讨厌他。
为了在班里有好的人缘,加上他经常无意地对我进行精神骚扰,我也不再和孙清接近了,他看到我疏远也没有理我,正好这段时间我迷上了玩狼人,于是我经常会去别的宿舍玩狼人,认识了很多好朋友。狼人真是个认识好朋友的好途径,大家互相怀疑,互相骂脏话,互怼,不亦乐乎,今天这个划水了,明天那个金水了,等下这个又铁狼了。
有个家伙玩狼人和我特别投缘,每一次我们都一起当狼,当多了有了默契,赢得也特别多。每一次我睁开眼,都看到他在那里对着我坏笑,我也坏笑,然后一起指向我们共同想杀的人,丝毫不需要思考。第一次狼人我们一起玩到了凌晨1点才回宿舍。走的时候我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林仲商,是隔壁班英语系的学生,辅修二外是法语,我听的时候蒙了一下,然后就笑嘻嘻地好像知道一样,糊弄过去了。
后来几天我天天去玩狼人,林仲商也是,后来一起玩久了成了好朋友,经常一起上下课吃饭,然后聊天。他很会和人打交道,经常一副什么都不懂样子,喜欢问问题,每次回答完问题我都十分有成就感,而且很会夸人。
“你们学的德语,是什么国家人说的呀?”
“是德国人说的,还有奥地利、瑞士、卢森堡、列支敦士登等等国家,你知道吗?”
“哈哈哈,我就知道德国、奥地利、瑞士,后面两个是什么?”
“那两个国家是欧洲的小国,也说德语。”
“啊!原来如此!彭冬同学真是厉害!你怎么会懂那么多的?太厉害了!我长这么大我都不知道,感觉自己好蠢哦!”
“哈哈,怎么会,其实我也是上课学的,没办法啊,专业是这样子。”
“哈哈哈!彭冬同学你真是厉害!”
“哈哈哈哈!你们学英语的也很厉害啊!背那么多单词,而且英语多好啊,通用!”
“哈哈哈,没什么啦,哪有你们学德语的厉害!”
“哈哈哈!都厉害都厉害!”
和他聊天一直都很有自豪感,很开心,所以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聊,他总是能找到地方来对我进行大加赞赏,我也每次都十分地有自豪感。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谈论孙清的事情,他现在是学校的“名人”,每个人都会在聊天中涉及一些他的事。
我们第一次聊到孙清是一次在学校大道上行走的时候,迎面碰到孙清和他女朋友在走着,他整个脸都是青的,眼眶深陷,步伐沉重,眼光呆滞,我们看到他的眼神就赶紧移开了,假装没看见,他也没有理我们,驼着背,自顾自地跟女朋友走着,一边走一边呃呃呃地咳嗽。
“这是我舍友。”
“哈哈,傻逼一个,就会在微信上吹牛。”
“啊,怎么了?”
“我之前就认识他了,一个很装逼的主,他第一次见到我,很殷勤地跟我打招呼,我也是,我以为能做好朋友,谁知道这家伙第一次聊天就让我不高兴。”
“为什么?”
“老是显得自己知道很多一样,我说我的二外是法语,他马上就插嘴了,说我知道,这是很浪漫语言,我还不知道?用他说?”
“哎,这个家伙是这样,不仅装逼,天天晚上咳个不停,真想把他的喉咙给割下来。”
“哈哈哈!我也是!”
于是我们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特别是关于孙清的话题,更是如此,每次孙清在课堂上或者半夜咳嗽吵到我了,我就给他发一个微信,骂他,每次他的回答都让我很满意,或者一起骂他,或者在背后说他坏话,总之总是聊得我很愉快,然后还会说别人,事实上学校的人我很多都看得很不爽,其中包括很多我的“好朋友”。
而孙清呢,每天的眼神更加地恍惚了,每天除了跟女朋友在一起眼睛里是闪着光的,其他时候,在班里的时候,在学校的时候,眼神都是直直的,看不到任何人,人家看到他也会自觉地把眼神挪开。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我一直用尽全力让每个人开心,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这是他发的朋友圈,没有人在下面发抱抱的表情,这是大学中的定式,还有“加油”等等,有人生病了,或者伤心了,只要这样假装一下,就会获得对方万分的感激,然后大家就能继续当“很好的朋友”。
有一天我回到宿舍,在楼下就听到了孙清的咳嗽声,此时还只是像蟋蟀叫,我们的宿舍在4楼,每上一层台阶,他的咳嗽声就又大一分,直到到了4楼,原来的蟋蟀叫终于变成了狮子吼,连牛叫都要让他三分。我敲门进去,发现原来孙清根本不在,这个也不是他发出来的,因为他的声音与其说是震耳欲聋很大声,不如说是很招人烦,因为他自己也很辛苦地在克制(应该说是拼老命在克制)。
这几天我一直在跟林仲商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去上课,一起下课,他好像是学院篮球队的,和钟忝佑还认识,今天我们就谈到了这个。
“你是篮球队的?那和钟忝佑还很熟咯?”
“是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啊。”
“他现在在新的宿舍过得怎么样啊?”
“一般吧,他其实不喜欢现在的宿舍,但是他说有孙清在,他睡不了觉。”
“哎,其实我也是,睡不了觉,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的咳嗽声真的那么大?”
“其实也不是,就是烦人,搅得人心烦。”
“哈哈,还有整天装逼!懂得那么多。”
“他那个叫什么装逼啊,他懂得很多吗?”
“就是就是,他懂得又不是很多,又不是很厉害。”林仲商说,然后又摆出了一副讨好的表情“哎,大哥,你可得帮帮小弟。”
“怎么了?”第一次听到他叫我大哥,还真不适应,但是看到他的谄媚样,不由觉得很开心,于是就问了他缘由。
原来林仲商跟宿舍人闹翻了,他宿舍里都是正人君子,看不起他,他待不下去了。
我听到这里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这怎么可以,孙清不管怎么说,他是这个宿舍的人,地方是他的啊。”
“大哥,你听我说,钟忝佑也很想搬回去,他说只要孙清走,他就会回去,而且如果孙清这个害人虫走了,到时候我们宿舍不就更加和谐了吗?”
“你说得有点道理.......但是”
“有啥但是的呀,大哥,如果大家都好,牺牲孙清一个人,有何不可?”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们怎么赶他走,名不正言不顺啊。”
“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他这么高傲的人,肯定受不了被人排斥,他现在情绪很低落吧?只要我们同心协力,特别是你们宿舍同心协力来一起怼他,一起要把他赶出去,就可以做到。”
“具体怎么做?”
“你先跟大家说一下,就说实在受不了他的咳嗽,然后想他走,肯定会有很多人响应你。然后大家一起去跟他说,要求他离开,他肯定会特别生气,然后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只要多这样侮辱他几次,然后持续地孤立他,总有一天他会走的,我不急,地护也不急。”
把他从宿舍赶出去并没有费多少工夫,毕竟他在学校里面人缘不咋好,根本没人帮他。
孙清无奈搬走的那天他面无表情,只是让他父母开车来把他的东西装到了车子上。
“孙清这小子心善,以退来让你们,你们呢?也就是这次命好遇到了孙清,你们以后出去到了社会你看看会怎么样。”他妈妈义愤填膺地教训了我们一下,我们都哑口无言。
之后孙清便搬出去住了,租住在北门的李叔的公寓中,据说那间公寓经常闹鬼,半夜发出咳咳,啊啊啊的大叫声,还有东西乱砸乱扔的声音出现,特别的可怕。
他也回来过一次,拿东西,看到林仲商和钟忝佑占着他的位子,鄙夷地瞪了他们一眼,出门口说了一句“鸠占鹊巢”,才走的,我们都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孙清搬走了以后就很久都没有发朋友圈,直到有一天凌晨,忽然发了一首诗出来。之后他就全无音讯了,除了上课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干嘛去了。
直到那天上课。
那是一个课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几位河东狮不顾一切地咆哮着。
“哈哈哈哈对啊!!!好搞笑!我跟你说啊….孙清他那天我看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课室弥漫着她们的尖笑声,大家面无表情,风扇呼呼地吹,然后忽然电脑开始发出滋滋的嘈杂声,滋滋滋滋响个不停,还有孙清的咳嗽声,他面无表情,蜷缩在一旁,整个世界都当他不存在,他被宿舍赶了出来,他被同学们嘲笑,他与周遭格格不入,却没有办法将自己完全囚禁在象牙塔之中,女朋友最近也跑了,据说他的那个房东,李叔每天都要给他使一个恶毒的神色,他还跟自己的好朋友抱怨,说感觉自己去到儿都被人讨厌,这都是校园里面传开了的。
“哈哈哈哈!跟你说呀,那天就是这样….”
“诶你知道吗?隔壁班的帅哥,那天啊,跟那个谁表白了!哈哈哈哈哈!”
“真的吗?太搞笑了!那个大一的师妹吗?之前跟那个谁在一起的那个?”
“哈哈哈!对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清突然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大笑了几声,大家都愣了。
“咳!啊!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喉咙里的痰阻滞了他的声带运行,他一下子没笑出来,大咳了几声,竟然根本咳不出东西。
“咳!咳!咳————啊————!”他带着痰的喉咙大力地咳呀,叫啊,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
“哈哈哈哈咳啊!咳!咳!咳————!”他的声音中包含着粘稠的痰,痰包裹着他的声带,他极力地想把痰咳出来,他只是不舒服,只是想把痰咳出来。
他大声地叫,大声地笑,他很愤怒,为什么?因为痰咳不出来,因为痰咳不出来。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为什么出不来?!为什么不能不咳嗽?!哈哈哈哈啊————咳————”电脑突然好了,播放起来德语的摇滚乐,节奏猛烈,他开始就着音乐跳舞。大家看着他都傻了,欢乐的气氛在教室里弥漫,哈哈哈和窸窸窣窣的碎语隐约可闻。
“出不来哈哈哈哈!出不来!咳————”跳着跳着舞,孙清开始在地上打滚,他的脸色煞白,眼睛瞪得浑圆,瞳孔和瞳仁混在了一起,看不出谁是谁。
“哈哈哈!咳————啊!”他滚动得越来越厉害,如同泥鳅在泥泞里挣揣,大家都以为他只是疯了,缩在了教室的角落。
“咳!咳!咳————!啊!”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几乎都要坏了,他的喉咙越来越粘稠。
“咳咳啊!哈哈哈!”在笑完第三声后,他突然不动了,教室里登时变得安静起来,“终于停了”,有人在说。
大家凑上前一看,孙清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家,看着天花板,看着这个学校,他的目光黢黑一片,他的身子蜷成一团,两只脚岔开来,犹如青蛙,两只手一只手各抓着一边的小腿,整个身子呈一个圆形,脸色苍白,惨白,煞白,是港片僵尸的那种白,殷红的舌头从绛红的唇上吐出,一口浓痰就在它上面。
尖叫声充斥着教学楼。
孙清的死很快通知了父母,医学报告显示,他生前身体状况不错,除了患有常年的慢性咽炎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病征,突然暴死的原因并不知晓,他的喉咙也被剖开检查过了,没有痰,一点液体状的东西都没有,很干净。
“他是被咳嗽杀死的!”然而大家都这么说。
“是啊!他是被咳嗽杀死的,那天大家都在现场,我们是知道的。”
是的,大家都知道是咳嗽害死了他,但是医学报告怎么说他一点病都没有呢?
之后的岁月里,大家一提到孙清,都无不感叹唏嘘,都说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会得了慢性咽炎,英年早逝。
“咳嗽害死了他,是咳嗽害死了他!哎!咳嗽害死了他。”
大家都这么说。
我想了想,说:“确实也是啊!是咳嗽害死了他。”
“对啊,是咳嗽害死了他。”
“是咳嗽害死了他。”
“是咳嗽害死了他….”
这件事也过去经年了,他死了之后,我在他宿舍床位的桌子上发现了日记本,我细细看了看,但是里面的内容我却不打算说了,我只知道看完日记本的第二天,我便将它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从此孙清这个人在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缕痕迹也跟泥土终于是混到了一起去,我舒了一口气,抄下了他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的那首诗:
3月23日凌晨2时作
愁绪如星正万千,其中人事蔽苍天。
喉咙干涩痰稠重,此夜三更难入眠。
作者简介:
徐志鸿,1996年生人,中山大学在读本科生,广州人士,热爱文学,阅读、创作近体诗、新诗、小说及文言文散文,希望用文学的力量改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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