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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李无智单骑退雄兵 罗必用舍命劫车驾
要说在桑沽尔河召集大怱力勒台时，帖木真羽翼未丰，是借着脱斡邻勒的势力勉强为之的话，一年后的孛尔只斤·乞颜部势力却是大不相同。帖木真雄心勃勃，不断扩充卫队“怯薛”组织，与各部落进行斗争。战争不可避免地波及邻国，西夏枢密院也十分关注蒙古部落之争。
夏仁宗乾佑16年（1185年）的一天，越王李仁友召集众人在枢密院商议军情，枢密院承旨苏正威正向众人详细介绍西夏防务和贺兰山形势。
苏正威说道：“我大夏兵力分左右厢十二监军司，分布在以兴庆府为中心的三角线上，以七万人护卫兴庆府，五万人镇守东南的西平府，五万人驻守西北的贺兰山，左右两厢和河南河北四条线上也配备军队，左厢宥州五万人和河南盐州路五万人防宋，河北安北路七万人防金，右厢甘州三万人防吐蕃。目前，东、西、南三个方向都还比较太平，只是这西北方向，蒙古人内部打得很激烈。帖木真的军队四面出击，剿灭其它部族，经常会逼近贺兰山。眼下在贺兰山附近活动的是帖木真的叔父答里台。朝顺军司都统领罔事中骁勇善战，倒不必担心蒙古人明目张胆地进攻。只是双方尚未开战，蒙古军队频繁逼近克夷门，我军不好先发制人。而一旦对方先发动进攻，则可能丧失先机，罔事中难以定夺……”
正商谈之间，架子上一个花瓶“啪”的一声掉到地上，瓷片飞溅。众人一愣神，但觉大地突然一阵颤抖。“地动了，地动了！”有人喊。话音未落，大地又安静了下来，侍卫们赶紧打扫地上的杂物。苏正威道：“王爷，贺兰山一带地动较多，这一次不知是不是那边最严重。唉，得派人过去看看，等军报恐怕误事。”无智站起身道：“二哥，我去吧。”李仁友站起身，拉着无智道：“五哥对贺兰山最熟，你去当然最好。只是此去要小心，注意安全。”无智抱拳道：“二哥放心，我这就走。”李仁友想了想，又嘱咐无智道：“五哥可先行传令，家里有因地震死亡的，二人免租税三年，一人免租税二年，伤者也可免租税一年，房子损坏的令修城墙的军士一并修复，免得天灾引发匪患。我这就请示皇上，皇上定会恩准。”
李无智不敢耽搁，立即带着五百人的队伍向贺兰山进发，路上已经见到不少灾民从贺兰方向来，乞行于路、风吹即倒，路边到处是受伤倒毙的尸体。无智拦下一位老者，问道：“老丈可是从贺兰山过来，那边情况怎么样？”老者拉着无智的手哭道：“大人，太惨了。地动比以往厉害得多，房子全倒了，地下冒出黑沙，房子树木全淹了，死了不少人。我家里六口人，就剩我和这个小孙女了。”小女孩靠在老人身后，眼睛里全是恐惧，哭都哭不出来了。无智叫士兵给小孩一些吃的东西，快马加鞭赶往克夷门。他知道，灾民可以逃难，那里的军队不能逃，伤亡估计也不轻。
快到贺兰山时，一骑快马来报，蒙古答里台已越过贺兰山，攻陷克夷门。无智下令信使速报枢密院，自己带人继续赶往前线。
原来，答里台一直在克夷门附近，也没准备进攻。地震时，西夏军队在山内驻扎，伤亡过半，而蒙古人在山外，几乎毫发无伤。罔事中立即将未受伤的士兵，全部调到克夷门监视答里台部。答里台和往常一样在附近行动，剿灭其它蒙古部族，但是蒙古军队离西夏军队太近了，完全超出了和平时期两国军队应该保持的距离。如果没有这次地震，西夏军队兵强马壮，罔事中还会继续监视，但这次兵力不足，一旦答里台进攻，西夏军队将无法抵抗，所以罔事中被迫选择了先发制人，主动出击，希望蒙古人知难而退，速速离去。然而，蒙古军队训练有素，面对突然进攻，溃退了五里地，便卷土重来，迅速攻克了克夷门，冲过了苏峪口。
无智赶到时，罔事中已经组织残兵在布阵，与对面的蒙古军队相比，真是凄惨，根本无法匹敌。
旌旗飘动，答里台出现在阵前，他望着对面的西夏军队说道：“夏国人居然还不逃命，还要布阵再战，那就再攻击一次。”一名部将凑到答台耳边道：“将军，不能再进攻了，再深入的话想退出贺兰山就难了。当前内战未了，大汗不许我们对夏国开战。”答里台哼了一声，道：“我知道。”
这边正说话间，那边西夏阵中有一人打马来到阵前，答里台仔细一看，却是熟人，此人正是号称武功天一第一的李无智。
只见无智来到阵前，大叫一声：“请主帅出来答话！”答里台策马走到阵前，笑道：“李大人别来无恙！”无智一抱拳，道：“原来是故人，将军一向可好。大夏国与孛尔只斤·乞颜部一向交好，今日为何侵犯我大夏边境？”答里台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李大人，今天可是罔将军先向我军进攻的，我只是被迫应战。只是我没想到大夏军队如此不堪一击，倒显得我恃强凌弱。哈哈哈……”
无智不为所动，依然平静地说道：“你部经常逼近克夷门，是严重的挑衅行为，将军还能说被动应战吗？将军虽然英勇，但我大夏五万精兵在此，再战一天，我保证将军所部没有一个人能退出贺兰山。”
“李大人不必吓唬我，我根本没想退出贺兰山，倒是想去兴庆府看看。不过，李大人所言极是，我部与大夏国有多年的交情，还是不要伤了和气为好。答里台有一请求，希望娶濮王之女为妻，从此与大夏国世代友好。李大人成全的话，我即刻退兵。”
无智道：“此乃国事，岂能在阵前草率决定。更何况将军这等美意，和你们蒙古人抢亲也没什么差别，我大夏国可没这样的风俗。”
“既然如此，那就请李大人回归本阵，你我战场上见分晓。”说完，答里台右手向前一挥，军队便从两翼冲了过来。无智也不退后，右手高举，西夏军也涌向阵前。当时无智的位置离西夏军远而离蒙古军近，但他一步也不回撤，那气势镇住了冲在前面的蒙古兵。前面的士兵正迟疑间，无智大喝一声，杀向阵前，前军有些措手不及。只见无智左手握刀，从马背上腾空而起，以蒙古兵的脑袋为跳板，身形如闪电般冲到阵中。无智不想多杀人，钢刀主要用来防御，攻击却主要靠右掌，所到之处，人仰马翻，转眼就冲到了答里台跟前，蒙古侍卫根本抵挡不住。答里台刚想拔刀，已被无智抓住右臂，出鞘一半的弯刀被硬生生摁回鞘中。寒光一闪，钢刀已架到答里台脖子上。蒙古兵把答里台和李无智团团围定，却无人敢靠近。无智冷笑道：“将军去兴庆府还是去地府？”答里台也是硬汉，刀架在脖子上更不能示弱，笑道：“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啊！李大人当年救我一命，今天拿去也是应当。不过在下要娶郡主却是真心，李大人何不体谅，却要两军大动干戈？”
无智道：“要娶郡主，还请将军改日备足聘礼，到兴庆府来求亲，应不应允，还得看将军造化。现在我只要将军退兵。”
“好吧，命在你手上，那就退兵。”
“请将军起誓，再不进犯。”
答里台道：“好吧。”随后把右手放到胸前，道，“答里台对长生天起誓，即刻退出贺兰山，今生再不带兵入境！”
无智道：“好，将军勿忘今日誓言。”随即撤刀。
士兵们立即围了上来，答里台怒道：“退下！”然后对无智道，“李大人只要我退兵，却没有要求我保全大人性命，真是英雄本色。如果大人想挟持我退出战阵，答里台必将与大人同归于尽。李大人请回，我即刻退兵。”
枢密副使李无智单骑退敌，此事在西夏传为美谈，无智却没有以之为功，而是一再检讨贺兰山防务问题，请皇上增兵克夷门。罗必用也特别佩服李无智，如果不是因为李纯洁，无智可能是罗必用最想结交的朋友。李纯洁喜欢李无智而看不上自己，罗必用也能理解。有时候，罗必用也问自己，难道我就没有一点长处，强过李无智吗？
答里台阵前向李无智求娶纯洁的事，无智已经汇报过朝廷，没有想到，孛尔只斤·乞颜部随后真的派使者来朝，为答里台求婚。朝中大臣大多反对，认为孛尔只斤·乞颜部不过是蒙古一个部族而已，帖木真求婚，或可考虑，一个蒙古王爷答里台，怎能配得上大夏郡主的身份。罗必用知道自己位卑言轻，但是也不顾身份，极力反对和亲之事。罗必成狠狠瞪了罗必用一眼，出班奏道：“陛下，乞颜部虽为一个蒙古部族，然而帖木真世之枭雄，统一草原各部是迟早的事。答里台是帖木真的叔父，也不算辱没郡主。更何况这次是以乞颜部首领名义求婚，可见帖木真也有与大夏和好之意，最起码他从乞颜部利益出发，希望暂时不要与我大夏开战。所以请皇上以国事为重，答应这桩婚事。”
皇上看了看越王李仁友，越王未置可否，却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无智。皇上又问无智：“李大人以为如何？”无智皱皱眉，有些犹豫，说道：“皇上，此事还需要问一问郡主。”罗必成不屑道：“李大人此言差矣，这是国家大事，岂可问郡主！”皇上李仁孝也看出此事一时难有定论，说道：“也好，明日再议。”
关于派纯洁和亲的事，其实越王李仁友认为罗必成所言极是。他只是觉得，濮王李仁忠早逝，去世之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小女儿，若远嫁蒙古，他觉得对不起死去的三哥。无智心里也很矛盾，自从拒绝了李纯洁，郡主一直未嫁。大臣们多次保媒都碰了一鼻子灰，渐渐地，也就再无人提亲。李纯洁终日郁郁寡欢，眼见年龄已经二十有余。让这个侄女为国事牺牲幸福，无智断然不肯，但关键是她现在并不幸福，远嫁蒙古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更何况答里台也是堂堂男子汉，并非猥琐小人，无智心里也有几分赞同。
无智刚回到府上，李纯洁便闯了进来。她已经好久不来找无智了，这次来府上，劈头就问：“无智，我去还是不去？”李纯洁直呼其名，叫得无智反应不过来，一愣神，道：“叔父……，我也不好说，你看呢……，那答里台你也见过……。”看着无智支支吾吾，李纯洁更加恼火，指着他大声嚷道：“我不管你以前有过怎样的爱情，到底是谁辜负了谁，可是现在，你不过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伪君子，龟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不敢面对现实。你难道准备辜负另一个爱你的人吗？你就用自己冷酷的心守护你的过去吧，我这就去蒙古，永远不再回来，永远不再见你。呜呜呜……”无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李纯洁哭了半天，悲声渐止，幽幽地说道：“无智，可以跟我再说一说你的妻子吗？”沉默片刻，李纯洁见无智没吭气，就说道：“那就算了。”“不，纯洁，叔父可以讲给你听。”
“艾儿长得很美，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她不是我的妻子。”无智望着窗外，叹口气，“你知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那时候，我刚从少林寺出来，对这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因为有人要刺杀你二叔，我受了重伤。如果我就那样死去，我的一生真可算是四大皆空。但是，我认识了艾儿，她救了我。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从她身上得到的更多是母爱，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没有那样从心里依恋过一个人。再后来，她成了我的女人。艾儿就是我对女人的全部体会，是妻子，也是母亲。而你呢，纯洁，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孩子，就象是我的女儿，太子和安全他们也是我的孩子。佛祖教我普渡众生，而艾儿教我怎样去爱一个人，无私地爱一个人。如果你们觉得叔父曾经象父亲一样关心过你们，爱过你们，那你们应该感激她。”
纯洁拉住无智的手说道：“无智，那个敢爱敢恨的才是你，才是本来的你。现在就不能试着来爱我吗？我从八岁起就爱上了你。十几年来，这种爱越来越强烈，一刻也没有停息。”
“不，纯洁。敢爱敢恨的是艾儿，不是我。如果我也一样敢爱敢恨，她就不会死。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就想着逃避。现在我明白了，我做错的事就是逃避本身。”“那你现在还要逃避？”“不，不是逃避。艾儿在遗书中说，我还是个孩子，如果她伤害了我，请我原谅她。站在生与死的门槛上，她仍然这样宽容，这就是爱。纯洁，我今生只爱艾儿一个人。你是我的孩子，希望你能理解。”
李纯洁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掩面跑了出去，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无智一眼，道：“无智，我恨你。”无智强忍着眼泪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黑夜是长生天送给人类的最好礼物，白昼的喧嚣使人迷失心智，只有在夜里，在夜的黑暗里，当一切的一切褪去光环，人才能真正看清自己。众人都在为功名利禄奔忙，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无智问自己。从小离开亲人，上山练功习武，后来又进入朝廷，忙于军务，时光就在别人的安排下悄然流逝。唯一的一次爱情留给自己的也是无尽的伤痛。他将这爱转赠给了所有的人，他希望自己能象佛祖一样怜悯众生一样，关爱身边的每一个人，亲戚、朋友，大夏子民乃至天下苍生。但是对于每一个具体的人来说，比方说纯洁，他的爱可能太抽象，根本没有什么任何意义。无智，你活着为了什么？你爱自己吗？无智自己也不知道。
李纯洁可以跟无智发脾气，但她不能对皇上说不。李纯洁知道，和亲是朝廷的意志，这个时候，皇家的女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圣旨很快下来了，说是为了加强与蒙古的友好关系，大夏皇帝册封李纯洁为灵州公主，入蒙和亲。按照双方约定的日子，三天后，帖木真派人来兴庆府迎亲。李纯洁一次次回头，没有看到无智来送行。
迎亲的队伍出了苏峪口，西夏护送队伍便即折返，只留中书侍郎乞台济民陪同灵州公主入蒙。送亲的队伍正先进间，突然一队人马从山后冲过来，大约十余骑，骑士都用黑布蒙面，直扑迎亲队伍。蒙古兵赶紧围住公主的车驾，组织抵抗。十余人终究不是大队蒙古兵的对手，一阵厮杀后，除了首领，其余几人尽皆被杀。那首领身中数刀，右腿已经难以行走，仍然紧握钢刀，不顾蒙古兵层层阻隔，一步步挪向公主的车驾。蒙古兵正准备合力绞杀，乞台济民大喝一声：“慢着！”又转向那蒙面人道，“什么人，竟敢劫公主车驾？”那首领冷哼一声，慢慢扯下面巾。乞台济民大吃一惊，叫道：“罗大人！”
那人正是侍卫军统领罗必用。李纯洁听到声音，也掀起车窗的帘子，发现罗必用正怔怔地望看着她。“公主。”罗必用叫道，“不可以去蒙古啊！”李纯洁走下车来，缓缓走近罗必用，蒙古兵正欲阻拦，李纯洁轻斥一声：“退下！”蒙古兵迟疑地闪到一边，警惕地跟着公主走到罗必用身边。鲜血已经模糊了罗必用的左眼，他使劲眨了眨，又迎上一步，拉住李纯洁的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公主，你也许觉得来劫道的不应该是我，但是我还是来了。我知道这是死罪，但如果再也见不到您，对我来说还不如死。公主也许一直不曾注意我，但是我只要能间或见到公主就心满意足了。我，我情愿带你回去见李大人。”罗必用有些激动，突然抓紧李纯洁的手，“公主万不可去蒙古，大夏与蒙古迟早要发生战争，公主如何面对将来的骨肉相残。”李纯洁替他抺去眼角的血渍，哽咽道：“罗将军，纯洁谢谢你。这可能就是皇家女儿的命运。罗将军何必再为我牺牲自己！”罗必用苦笑道：“必用年少时也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荣华宝贵对我来说，也算不了什么。我喜欢在田间玩耍的童年，喜欢坐在父亲拉运货物的马车上去各地游玩，宫廷对我来说唯一值得依恋的就是你，纯洁，我希望你就是和我一起采蘑菇的女孩，一起捏泥人的玩伴，可你是大夏公主。今日能向公主表白，不，能向纯洁你说出心里话，死也心甘。你一定要三思，不可入蒙！”李纯洁回望着贺兰山，叹息道：“还有回头的可能吗？”然后，她放开罗必用，大声道，“众将士不可为难罗将军，如果大汗怪罪，由本公主一力承当。”众人应声：“是。”她对罗必用道：“罗将军，请回吧。此去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纯洁都感激将军之情，万望保重。”罗必用笑道：“多谢公主。”等李纯洁转过身，一股血光冲天而起，罗必用挥刀自刎。李纯洁没有回头，仰望着蓝天，泪水模糊了双眼，强忍痛苦说道：“派人送罗将军回家。”
夕阳西下，蒙古人护着车驾迤逦而去，只有罗必用将军的马在河边孤独地嘶鸣。
注：一二0二年，答里台与帖木真不和，叛逃到克烈部，留下李纯洁孤苦一人，直到帖木真统一蒙古后，赦免答里台。一二二七年，蒙古灭西夏，李纯洁绝食而亡。这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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