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佚家对面楼里的亭子间住着一个近四十来岁的单身妇,那亭子间在楼里的后边,窗户正好对着他家的楼前窗户,有时他会看见那单身妇的身影在窗户里闪过。阿佚从不知道她叫什么名,也没任何人叫她名。她家以前是小资本家,每当大家提到她时,都叫她资本家。那资本家女几乎从不和周边人家说话,据说她很早的时候在外国读过书。她曾一直和她的父母住着那前面的楼,那楼原本全是她家的。在六十年代的一段时期里,她的父母前后相继去世,楼房突然也不再是她家的了,楼上正前大卧室和楼下客堂间被分配给了两个无产小干部,而她一个人就住在后面北向较阴暗的亭子间里。阿佚经常见那单身妇拎个包进出,不知她做什么工作的。
有一天下午,阿佚放学回家,进了弄堂,见对面楼后门处站着一陌生中年男子。那陌生人看见阿佚走过来,便问他是否知道那亭子间的单身妇,阿佚说知道的。单身妇不在家,那个陌生人请阿佚帮个忙,把个东西转交给她,他没时间等她,要赶火车去。阿佚答应了下来,接过了那不大的纸包,感觉里面像是书本样的东西。阿佚问他是谁,可以告诉那女的。陌生人说不用,说她看到里面东西就知道他是谁了,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约莫傍晚前,阿佚留意到那单身妇在家了,他便拿上东西去了她家楼。他从没去过那楼,但这弄堂里的楼都是一样的格局:一楼前门进是铺着花地砖的客堂,后门处原是厨房,二楼正前是主卧室,门外是楼道厅,对门下沉走三级楼梯就通向亭子间,阶梯和亭子间之间的侧门内,是三件套设施的卫生间,顶层三楼是个大晒台。这弄堂里楼房的门把手和水龙头都是用黄铜做的。阿佚很熟悉地走到了亭子间的门外,稍让自己停静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敲了下门。很快那门开了,那单身妇看见是阿佚,很诧异。阿佚拿着那纸包,侷促地对她说,有个人来要把东西转交给你,他等不及你要赶火车去。她从阿佚手里接过了东西,这时阿佚顺时瞥了一下屋内,他的眼神突然停留在床头上方的一张图片上。那是一幅画的印刷图片,上面是一个穿黑色吊带连衣裙的西洋妇女。稍稍片刻,阿佚回过神来,发觉单身妇冷冷地看着他,他顿时显得慌神来。她让开身说道:"进来看吧!”阿佚有点犹豫,但马上鼓起勇气,轻步走进了屋内。他走近那张画的图片前,仔细观摩着,他不知道如何说出这画给他怎样一种的感受,那是多年以后他才表达出这种视觉情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透着华贵魅力和自傲气质的画像。这时身后传来说话声:“这是一个英国画家画的叫X夫人的肖像,在美国的一个艺术博物馆里。”阿佚回过头对她说:“这画太美了,希望我也能画这样的画,但我永远也做不到。” “ 我看见你在练习画画,但愿你以后能看到更多这样的画”,她又说道。阿佚笑了笑,然后说得回去吃饭了。单身妇道了声谢谢他送东西过来。
两年后,单身妇离开了那条弄堂,听人说她去了香港。那年,阿佚也高中毕业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