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待

十六岁的秋天去佛寺祈福，是这个地方不变的习俗。佛寺的人很多，不知道在想什么，浑浑噩噩，灵魂恐怕早已飘到了空中。

桥上，一个女子与和尚擦肩而过。

“大师，请问……”

和尚停住了脚步，很不自然的转身。或许是不习惯与女施主谈话。

“这是哪，祈福殿怎么走？”

“顺着那条路一直走。”

女子却似乎并没有在听，只是很奇怪的盯着眼前的树看。“喂，你们这的树怎么这么奇怪，明明秋天了，却冒芽像春天一样。”

和尚神色瞬间有些慌张，然后又恢复，一言不发的看着女子。

突然一阵大雨降临。那与不像秋天那样萧索，反倒像春雨一样滋润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和尚欲言又止，转身跑开了。

雨浇烂了女子的伞，溅在她的身上。女子有些愠怒，丢掉手里的伞追上了和尚。

和尚躲到亭子里，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她，一脸震惊。

“伞呢！”和尚的话中透出些许愤怒。

“……额…那个…”女子一惊，没想到和尚开口竟是这样的话，“那是纸伞啊！被雨浇烂了…”

而后两人都一直沉默。

雨绵绵的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给我讲个故事吧，你们佛家的故事最多了。”女子笑这说。

“好，不过说好了，这只是个故事。”

“嗯。”

和尚的手不断摆弄着法杖，望向远方。

“从前，一个和尚和一个凡人女子相爱了。他们总是在佛寺的高墙上幽会，女子每次都上的吃力。”

“有多从前啊？“女子问道。

和尚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轻轻答道：“半年前。“

“他们怎么遇见的？”

和尚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她像你一样在十八岁的秋天来庙里祈福。她在寺里活蹦乱跳，到处乱走，结果迷了路。她在桥上拽着他问路。”

“我们遇见的那座桥么？”

“没错。”

这时，雨已停了。和尚站起身。

“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

出了亭子，便是又一条小溪，又一座桥，只是桥的那边，开满了风信子。

“这里好美！不过为什么都是春天的风信子呢？花期还真长。”女子笑问。

和尚的脸转向了一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那个女子曾在这里不知羞的跟和尚告白。”

“那场景一定很美！漫山遍野的风信子。”女子还在为眼前的景色惊叹。

“不，那个季节没有风信子。”和尚回答。

“不是春天吗？”

“嗯”和尚轻轻点头，“那和尚牵起他的手，又放下了。”

“为什么？”女子道，“他本不该放下。”

和尚一脸震惊而又释然。“你的想法真奇怪。”

“奇怪？”女子不解。

“那个和尚已经修炼到一定程度，马上就要成佛了，这个时候动了情念可是大忌。

“后来，女子仍然每日来找和尚，外人都以为女子一心向佛。可和尚每每都躲着她，她一次也未见到和尚。

“再后来，那个女子笑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不久佛寺发生了一件 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名女子在天上一舞倾城。“

“天上？“

“嗯。她站在佛寺高高的墙壁上，那窄小的瓦片承载着她小巧的身体。那曼妙的舞姿别说是和尚们，就连佛看到也会心动吧。“

“为了让他看见她么？”女子的眼里似乎浮现出了女子跳舞的样子，甚至能看出她内心的焦急与坚持。

“嗯。”

“那和尚心动了么？”

“也许吧。”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了一条河旁。

“这儿漂亮么？”和尚突然问。

“啊？”女子愣了一下，脸颊因害羞泛出红晕。“是很漂亮。”

“可是就在这里，和尚亲手杀了女子。”

女子一怔，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舞倾城的那个夜里，和尚对他说：‘我们去流浪吧，到美丽的地方’。她欣喜得像个孩子，完全不知道那是和尚的骗局。

“他们在这条河上划啊划，直到尽头。在那片草地上，和尚杀了她。”

“我不信那个和尚那么绝情。”女子的脸因为惊吓而变得苍白。

和尚一笑“谢谢。”

“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勇气让我把故事讲下去。”和尚微微一笑。

“那女子没死，拖着伤口拽着他的手。

“‘你说的…美…咳咳…美丽的地方…呢’她努力撑出一张笑脸，不带一点恨意，默默望着和尚。”

“那和尚，一定爱那女子很深。”女子突然打断。

“此话怎讲？”和尚问，只是脸上并没有疑惑。

“如果为了成佛斩断情丝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去杀她呢？所以说和尚断不了情思。”

“哈哈，没错。”和尚突然一笑，但很快收敛，又接着讲。

“和尚刺她的时候避开了要害，可能他只是想表达成佛的决心，给天看，给她看，更给自己看。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这是女子的家人追来，看见这情景，便对和尚大打出手。和尚打的吃力，最后落水。

“女子没有一秒迟疑，也跳入了水中。她不顾自己的伤口将清澈的河水染成一片惨红。

“他把和尚拖上岸后，和尚憋出全部的力气，和她说，你滚，我不要你。但后来，她却一直照料着和尚。

“和尚总是骂她贱，她不做声，继续给他上药。直到有一天清晨，和尚不见了。再后来，就是七夕了。

“他们曾经约好七夕一起去放河灯。她到那里时，和尚已经一个人放了两盏。她把他当做陌生人，忍住泪水不让和尚发现。

“她要离开时，和尚却从背后抱住了她。

“刹那间四周的花变成了血红色，彼岸花，绽放的刺眼。花儿在预示着禁忌的悲剧。

“后来，那是和尚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她还是不停缠着和尚，和尚诵经时，她常在旁边叽叽喳喳，如果和尚不理她，她就抓和尚的痒痒。抓的两个人在地上打滚，她被和尚压在身下，她愣了。

“和尚抓着她的手，不紧不慢的吻了上去。“

“看来是个喜剧，嘿嘿……”女子欢快的一笑，似乎也在为这样的结局而高兴，但突然又想起这里是佛寺，这样的事本应是大忌，便又收回了笑容。

“傻瓜，我还没讲完。”和尚仿似并没有在意女子的笑。

“后来，他无意间得知了和尚为了她放弃了成佛。一夜间她仿佛被吸走了精气般，头发花白，一根青丝不剩。

“和尚疯了，背着她四处寻医。大夫说，那是一场劫，是如来对她的惩罚。”

“青丝谐音情思，是这个意思吧。”女子低下头，如有所思。

“大概。”和尚说，“最后女子要和尚陪她来这座桥。她捧着两碗忘情水，要和尚日后好好诵经成佛。

“和尚想告诉她，他最大的梦想是成佛，是因为他曾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她存在。可是没等和尚说出口，她已将忘情水一饮而尽。”

女子的表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谢谢你的故事，天不早了，我该走了。”说完，女子便立刻跑着离开了。

女子一个人回到最初的起点，呆呆地看着这所呆了半年的古刹。她轻轻将发髻拔出，任齐腰的银发在半空中飞舞。

“喂，你们这的树怎么这么奇怪，明明秋天了，却冒芽像春天一样。”

那雨不像秋天那样萧索，反倒像春雨一样滋润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有多从前啊？”“半年前。”

“我们遇见的那座桥么？”

后来佛寺有个传说，说后院有个疯和尚，每天靠在高大的院墙上，一坐就是一天一夜。他不再诵经，不再剪发，从一个即将成佛的和尚，坐到了发尾齐耳，又坐到发梢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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