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夜色笼罩的华北平原，夜风拂过，绿色的麦浪一波又一波，连绵起伏着向远处涌去。
雷铁匠和另一个女人冒充夫妻，把刘正琳从四川带出来，三人假装成三口之家，把她“许”给了河南新乡的一农户家庭作媳妇。雷铁匠和那女的不知要了对方多少礼金，答应分给刘正琳三千，并且帮她带回老家去。她可能以为自己是在行走江湖了，却不知自己实际已成了别人敛财的工具。
刘正琳在那家呆了一个月，等着办喜事。他们见她乖巧也不吵闹的样子，想到大人也走远了，回家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啥世面的，四川又那么远，千山万水，她应该回不去了。一家人慢慢收起了戒心。
终于，刘正琳等到了可以出门的日子。即将成家的他带她上集市去制新衣服，制床上用品，准备办喜事了。刘正琳兴高采烈地陪着那男的东逛西逛，对什么都很有兴趣地样子，时而这个摊边站一会儿，时而又钻进商店去看看，慢慢地往后一步两步地缩着走，终于，她和那人拉开了距离，终于，等他回身，她已消失在人群里。
等那人回家喊一大堆人来再找刘正琳时，她已钻进那平原上莽莽如林的麦地里去了。
她在麦地里饿了两天两夜。
毕竟还是农村长大孩子，饥饿之苦我们小时已是经历过的，何况这平原的路，可比老家那崎岖不平的山路好走多了。想到美好的未来，她股足了劲，拖着沉重的双脚，在夜色里继续向前走着。
终于，她走到了另一个小镇。
天已亮了。她走到了一家中药铺子面前，累倒了。在这里，她遇到了人生中的贵人，应该也是她的良人。可惜，人，如果贪念在心，即使相遇幸福，相遇了与自己有缘的人，最终也会错过。
那家药铺子里坐了一个青年小伙。据说是祖传学医的。看见一个姑娘像乞丐一样斜靠在自家药铺外，侧隐之心大发。扶了她进去，给她一杯水，等她缓过气来，再问她是哪里人，如何变成这个样子。
刘正琳一边哭，一边抽泣着向他讲述了自己如何从四川被骗到河南来，又如何被卖给别人作了媳妇，她又如何机智地逃了出来。她其实是好人家的女儿。她说起了我父亲的事。说她的父亲曾经是一位军人，上过朝鲜战场，人如何正直，在老家无人不晓，并叫他以后可以写信给我父亲，并告诉他我父亲的名字，我们老家的祥细地址。
那小伙子信了。帮她买了一身衣服，洗了澡换下，一看是位清清秀秀的小姑娘样子，心里不由得欢喜起来。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不得不说，以我现在的阅历再回头看看我那些小伙伴，个个都是长得极好的美女，不用化妆也很美的，我们那方水土除了适合酿酒，更适宜养人。琳不再一副叫花子的样，令那小伙子一见倾心了。心里早巳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更何况，她搬出了我父亲，我想，当过兵的人在那个年代的人心里，是可靠的。
她在他家呆了两天。这个小伙子因开着中药铺子，又懂点医术，她也看出了这个小伙子的可靠，家境也不错，于是，两人订下白首之盟。只等她回四川，向父母亲报平安，就又回他这儿来。
小伙子一路送她到了郑州，给她买了火车票，送她上了火车，依依不舍地道了再见。从此，望穿秋水地等她再回。
不得不说，其实那个年代，好人，好男人还是很多很多的。
但人贩子也的确多。
琳像一只黄鹤，告别了河南的江湖，一去不再复返。可怜的人却还痴心等待。
11
我最后一次见她，也就是高一寒假那次相遇，那时她应该才从河南回来没多久。那时她其实不过刚十六岁。不得不说，她的胆子比小时候更大，心更是早野了。那个时候，我还没出息得很，胆小得很，每次上学姐要送我到城里，送我上了车才又回家。而有一次放假，哥还到学校来接我回家。
只因那时经常都有女孩被迷晕被拐卖。
我所知道的，我的初中女同学就有两个被卖到外省，一个因在乡镇企业上班，出差途中出的事，企业出面，过了很久才被解救回来，但她的一生也就完了，可能哭得太多，还在三十多岁时双眼便失明了。
而另一个女孩，一直没有了消息。
就在高中时，比我们高一级的一个女生，因成绩比较好，我们都认识。她周末坐车到自贡去配眼镜，结果一去不回。就在我们都快毕业时，学校传遍了，说在外地某个大山的山洞里，被上山砍柴的人发现，折磨得像鬼一般。
人贩子在八十年代我小的时候，记得国家还专门打击过。那些被抓了的人贩子还被牵成长长的一排游完了长街，游公路，父母亲看过回家说起，直感叹，说没想到啊，那个什么叔公家的儿媳居然也是人贩子，还有哪个哪个，我在旁边听了也不知道说的谁，总之，都是隔壁村或别个队的人。我们队没有。还有，那一次，据说抓的人贩子全是女的，几乎都是村上的中年妇女。
以后，我上学，我几乎不和那些不认识的中年妇女说话，看《红楼梦》，看到贾宝玉说那些老妈子的眼睛，当姑娘的时候明明一双水汪汪清澈透明，怎么一结了婚变为人妇，就长成了一双死鱼眼。
说得真是好极了。
为了不变死鱼眼，我虽结了婚，却还想着要当个小女孩。
可惜，我还是变成了老妇，而且早早地变了。
这是我选择的路。不听父亲的话的代价。
12
言归正转，继续讲琳的故事。
可能是在我读中专的时候吧，我们家还未搬离那青水镇旁的高山上。
有一天，父亲收到了一封遥远的来信。
那信来自河南，来自一位痴心人。
据父亲说，从信可以看出来，那个小伙子很有家教，字也写得不错，还懂医，实在是琳的良人，但这姑娘没修得这福分啊。
小伙子在信中详述了他和琳认识的经过，但琳回到家后，只给他去了一封信后，便从此再无音讯。他还一直在等她，等她回河南。
但那时，琳已经又一次消失很久了。父亲给他回了信，叫他不要傻等了，琳是一个江湖女子，不适合他，而且，已经再次消失在人们视线中了。
这封信是在姐说起这事时父亲才想起，而我一直在外，根本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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