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来，就一直想着要写点东西。可是一拖两个月，居然还没有写完。
昨天拿到儿子期末考试试卷，无意间看到儿子的作文，不禁感慨，在期末考试这样的大场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大胆地写出这样主题深刻、感情细腻、毫无套路的作文，确实很感动、很佩服，无论是内容，还是内心。看来，他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心里。
令人挫（猝）不及防的意外
“奶奶生病了。”有一天，妈妈对我说。
我其实很少和奶奶见面，奶奶住在老家，我两年才回去一次。我虽然很少见到奶奶，但她却给我留下了很大（深）的印象。每次我回家过年时，她都会给我烧好吃的，我喜欢听她用地方话喊我时的声音，很亲切。尽管她说的有些方言我听不懂，但那种声音还是给我留下了浓浓的家乡的感觉。
刚开始我知道这个消息，没有太担心。因为我觉得奶奶生病会像我一样，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而且从视频聊天上，我看奶奶的精神方面也不错，就渐渐地没那么担心了。
后来，我听爸爸妈妈经常谈这件事，而且心情很沉重，爸爸经常托人买药，每次我和奶奶视频对话时，她都问我她是不是瘦了很多。我开始觉得这件事的严重性很大。后来我知道，奶奶的淋巴出了点问题，现在是早期，正在化检（疗），如果到了晚期治不成功的话，可能会成不治之症。
听到这个消息，我震惊了，我没想到奶奶的病那么严重。我第一次体会到我们的生命在疾病面前那么弱小；我第一次体会到自己身边的亲人可能永远离开的感觉；我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最后一个环节——死亡。我很伤心，我多么想这是在做梦，死亡竟在我们的身旁。
所有人都有生老病死，我们要好好珍惜时间，不要等到意外发生了，才来后悔。
关于母亲生病的事情，我并没有向儿子隐瞒，而是如实告诉了他，也和他进行了一些不深不浅的讨论。当时，也正好放映《寻梦环游记》，我也第一时间带他去看了，我觉得应该借这个机会，让他对亲情、对生命，有个更深刻、更具体的认识和理解。
在感叹儿子的同时，马上想到，自己要写的文章，居然还没有写完，不禁十分惭愧，抓紧，抓紧，抓紧，这两天一定要写完。
记得之前写《我和我的父亲——写在父亲节之际》时，结尾有句话：
父亲，您保重身体，给我足够的时间，我要把您的故事完整写出来。
这句话也同样对我的母亲说。
那时，我就想，将来一定也要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好吧，那就先从这件事开始写。
那天，侄子发来微信，奶奶住院了。我这才知道妈妈生病了。
经过几轮检查，妈妈的病确诊了，需要进行化疗。周五傍晚，哥哥发来微信，明天就要化疗了。
我心里一颤，心中闪过各种化疗的负面反应，掉头发、呕吐、失眠……我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打电话去安慰妈妈什么，也不知道跟哥哥说些什么，只能单薄无力地说句：让二嫂给妈妈买顶帽子吧。哥哥回复：
早就买过了。
那一刻，我切底泪崩了。
泪崩不是因为母亲生病，泪崩是因为深感自己的不孝不义。
千里之外，平时对父母关心就少，照顾更是没有，母亲住院前后一个月，我却还淡定地在这里，甚至心里还想着，如果事态不恶化，那就再等等，迟些时候再说。这是对父母的不孝。
兄弟三人，家里发生此种情况，我却没有做什么实际的事情，只是不痛不痒地问几句，殊不知哥哥嫂嫂们在默默做着一切，连买帽子这种自以为我才想到的他们也早就做到了。对比之下，这是对兄嫂的不义。
那一刻，我忍不住躲进去洗手间。
随后，我红着眼睛，还要坚持去马路口当志愿者。那天，天特别冷，风特别大，我却穿着短袖。我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我强挺着身子，不让它颤抖。看着路上车水马龙，看着广场霓虹闪烁，看着身边俊男靓女，一切都与我无关。
即使这样，我还是无法决定什么时候回去。
直到周日上午，我决定还是得要回去看看，尽孝要宜早。
马上整理东西。
正好昨夜买的平板到了。前几天还在想，如果回去，该给母亲带些什么，一般的食品或营养品应该用不上，需要带些能够让母亲印象深刻、又非常需要的东西。对于病人来说，乐观、愉悦、放轻松的心态应该是最需要的。前段时间，经常和母亲用微信视频联系，母亲觉得很好，感觉彼此就在身边。但是每次都要用哥嫂的手机才行。于是我想给父母买个智能手机吧。但是又感觉屏幕有点小。后来想起来，父母年轻时特别喜欢听庐剧（当地的地方戏，俗称“叨叨戏”），家里仅有的几盘“叨叨戏”磁带听得我都会唱了。我想，如果能够让她听回甚至看回以往熟悉的“叨叨戏”，重温当年周小五（“叨叨戏”名角）的声音，应该有助于改善母亲的精神状态，而且也可以打发在病床上的无聊时间。于是决定给母亲带台能打电话的平板。
上午拿到平板，搜索下载了50多部庐剧，都是父母耳熟能详的经典老剧，如《休丁香》、《小辞店》、《秦香莲》等。同时，把之前带父母游玩各地，以及十几年前父母带侄子来深圳游玩等照片拷进平板里，电脑桌面还特意用上有着11人的全家福照片。我想，这会是一份珍贵的精神食粮吧。
托朋友从香港带的“速愈素”昨晚也拿到了。有好友知道我母亲情况后，给我推荐了用于提高化疗病人免疫能力的“速愈素”营养品，德国制造、香港有售。甚至有朋友立马联系香港的同学帮我去买，后来有位正在香港的朋友帮我人肉带回了2盒，当晚就拿到了。我想，这算是一份特殊的物质食粮吧。
下午4:00，送小朋友去上课；傍晚6:30，陪小朋友吃晚饭；晚上7:30，安顿小朋友看《国家宝藏》。
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对家人说：
我走了，晚上11点多的飞机。
其实，我并没有坐飞机，也没有坐高铁。
我选择了连夜开车回安徽。
决定开车回去几乎是与决定回老家同时做出的。有点仓促，也有点莽撞，但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有着别样的意义，当然也属于只能触及我自己灵魂的意义。
我回家的目的是什么？看望母亲（谈不上照顾母亲，毕竟只能待几天）。
看望母亲的目的是什么？希望母亲能够战胜疾病、早日康复。
如何康复？除了回去看她能让她开心一点；除了带点精神和物质食粮能让她更有力量。我还能做些什么？
只能是祈福了！祈求老天保佑！
如何祈福？心诚最重要。但心诚不是简单说说就行的，需要有个外在的仪式、需要有个特殊的过程。
这使我想到前段看的电影《冈仁波齐》，他们虔诚的跪拜，为自己，为家人或他人，不惜或者说刻意通过让自己的身体遭受难以承受的磨难，以达到为众生祈福的目的。
如果你许了个愿，请按照你许愿的步伐走，最关键的是你磕头的时候，要有颗虔诚的心，要为了更多的人去磕头朝圣。
另一个让我决定开车回去的因素是，之前看的那本《一个人的朝圣》。哈罗德在茫茫然然中找到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找到为好友祈福、让自己心安的方式，徒步千里去看望好友。87天，627英里，一路上他只有一个信念：
只要我坚持走，老友就不会走！
世上有多少个朝圣者，就会有多少条朝圣路。每一条朝圣的路是朝圣者自己走出来的，不必相同，也不可能相同。只要你的确走在自己的朝圣路上，你其实并不孤独。
所以，在我决定回去的时候，我就想着一定要把这次行程变得更有意义，对母亲的康复更有帮助。
因此，这次回家之旅是祈福之旅——祈求母亲康复；朝圣之旅——朝着心中神圣目标前进；也是赎罪之旅——减轻一点对父母兄嫂的自责感。
目的已明确，那就出发吧。
但即使是在出发前那一刻，我仍然没有如实告诉家人。
临时决定夜行千里还是有点贸然的。决定前告诉家人，家人短时间内无法认可我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只能意会、很难言传，如果家人阻止我，我又如何面对内心的自我；出发时告诉家人，家人更是一时无法抉择是让我走还是不让我走，只会陷入漫漫长夜的牵挂。既然上路了，就一个人静静地走吧，又何必让家人担心呢。
虽然出发了，但是我的内心还是忐忑的。
我握着方向盘，屏住呼吸，不得不再问西东，往西开，机场方向，3、4个小时就到家；往东开，粤赣高速方向，十多个小时还不确定。
但是，内心在召唤着我，东方在召唤着我。
到了荷坳收费站，看到排队的汽车尾灯排成一条长龙，我担心了，百度地图上预估耗时15小时，而实际情况又会怎么样呢？
到了惠州，来了个下马威，居然直接开到了惠州市区，错过了转到河源的口，我踌躇了，前方一千多公里的路又会是怎样呢，会走错路吗？
到了河源，我还在想，如果我现在调头回宝安机场，还可以赶上最后一班到南京的航班，需要调头吗？
路上，我还一直在想，如果孩子妈发信息或打电话过来问，飞机晚点没有？上飞机没有？我该如何回答呢。好在，她晚上要忙孩子、要忙工作，没有问我。
当收音机里传来零点的报时声，当我在黑夜中突然发现远处开始明亮起来，我知道我已经到了粤赣收费站，我知道我即将出广东，我知道我只能一路向北了。
到了定南服务区，加件衣服，梳洗一下头脸，整理一下情绪，打开手机中的喜马拉雅，继续上路。
夜越来越深了，仪表盘上的温度从二十度逐步降到十多度，再到几度，车窗开始渐渐有雾气。
四周一片漆黑，大灯刺破黑夜，如同铺出一道铁轨，车子在上面疾驰。
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偶然能碰到几辆赶夜路的大货车。每次超车，都要闪闪大灯，甚至轻按喇叭，担心车上的哥们打瞌睡。
偶然也会碰到一辆小车，无论是他追上我，还是我追上他，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调整好速度，左右两车道、前后100米，这样大家可以相互照明，把前方的路照得更亮，更重要的是大家能相互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如同有人陪伴，那个时候太需要路上有人相伴了。有时我在前，有时他在前，这样维持一段时间，直到他离开高速，或者因为回家的心情不同，终究无法始终同行，于是慢慢又拉远了。那时我会盯着远去的灯光，想着他会不会慢下一点；或者留意着后方的灯光，希望他能跟上一点。
但，路终究要一个人走的。握紧方向盘、看清眼前路、把好油门力度，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其实，我一直在鼓励自己，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人在开车，老天在看着我；我不是为自己开车，我是在为家人祈福。
度过暗黑的凌晨3、4点，穿过迷乱的江西团雾区，东方开始泛出鱼肚白，来到了皖赣花园收费站。我知道这就要到安徽了。此时仪表上已出现雪花的标识，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
看着里程数不断减少，从3位数又变成了2位数，我的心越发激动了。导航精确计算着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我则盘算着我该怎么停车，怎么上楼，我也在揣摩着母亲看到我时会如何。
终于又看到那片灰黄色的天际，还有路两边光秃秃的树，虽然很久未见，但却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
导航的里程数终于降到了一位数，我下了高速。
我直接来到医院了。
在医院门口买了一大捧花。出门前，外公交待，代向奶奶问好，这花算是外公的。两盒速愈素算是孩子妈带的，临走前小朋友特意拿出他最爱吃的一大盒饼干说要带给奶奶，这些祝福都要带到、都要说到，让母亲知道大家都在关心她。
来到医院楼下，我这才拨通父亲的电话。
——妈妈在哪个房间？
——某楼二楼某房间。
——你在房间吗？
——我刚回家里准备带饭去医院。
——我回来了，在医院楼下。
——啊，你怎么没提前说，怎么没让你哥去机场接你？
——我开车回来的。
——啊~~~
于是，我直接上了楼，推开门，蓦然站在母亲的病床前。
母亲真的没有反应过来，母亲真的没有料想到。
这使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冬天的情景，本来说寒假不回家的我突然推开门口，告诉他们，我是骑自行车从深圳回来的。
母亲擦着眼泪，是激动、是惊喜、也是事后隐隐的担心。
几天后，我再次驾车回深圳，这次是早上出发。当深夜到家时，当孩子妈看着我拎着一大袋青菜、豆干、酱菜、鸡蛋后，我只得老实交待，我是开车回去的。
目前，母亲已经开始第三个化疗阶段了。两个疗程结束后，做CT检查，症状有明显好转。
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妈妈的坚强、乐观，一定是因为父亲及兄嫂无微不至的照顾，应该也因为我用心感动天、用行感动地，是我的夜行千里感动了老天，从而有了老天的保佑与厚爱。
最后以几位老人的照片，结束这篇文章。这里有母亲及他的哥哥、弟弟，他们本来是兄弟姐妹七人的。
相信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祝福所有的老人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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