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的春,来得比往年早。胡同里的土还带着冻裂的纹,沈家后院那株老杏树就憋不住,枝桠上缀满了鼓鼓的花苞,像谁把碎玉撒在了灰褐的枝上。
沈清禾蹲在廊下择菜,指尖沾着湿漉漉的泥土。院墙上的青砖被雨浸得发乌,墙头上爬着几丛瓦松,风一吹,松针似的叶子轻轻晃。她偶尔抬眼望墙外——墙外是条宽些的街,能听见黄包车的铃铛响,还有洋行里飘来的留声机调子,软乎乎的,像裹了层糖霜。
“清禾,发什么愣?”娘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带着点急,“菜要择到天黑去?”
清禾回过神,把烂了的菜叶子丢进竹筐,小声应:“没愣,就是看杏树快开了。”
娘端着个粗瓷碗出来,碗里是刚和好的面,往石桌上一放,白花花的面剂子滚了滚。“开了又能怎的?去年结的杏,还不是大半落了泥。”娘用沾着面的手拍了拍围裙,“倒是你,陈家的媒人后天就来,可得拾掇精神些。”
清禾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日头晒过的杏花瓣。陈家是胡同口开布庄的,家底厚,陈家少爷陈景明她见过——上月在庙会,穿件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把乌木扇,站在糖画摊子前笑,眼尾弯弯的,倒不像个商人。
可她总记着另一个人。
也是去年庙会,人挤得慌,她被个挑担子的货郎撞了下,手里的绢帕掉在地上,正踩进泥里。是个穿灰布学生装的青年捡起来的,指尖修长,指甲缝里带着点墨痕。他递帕子时笑了笑,说:“姑娘,拿好。”声音清得像山涧水。
她还没来得及道谢,人就被挤散了。只记得他胸前别着枚铜制的徽章,上面刻着“燕大”两个字。
“想什么呢?脸这么红。”娘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陈家那小子是个实诚的,配你正好。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嫁个体面人家,就别盼那些虚头巴脑的了。”
清禾低下头,手指抠着菜根上的泥,没说话。墙头上的瓦松又晃了晃,她好像听见墙外有自行车的铃铛响,叮铃叮铃,脆生生的,像要把这闷沉沉的春,划开一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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