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以为你是我的
后来，知道我是傻的
1
那时，我十六，田十七。我在中专，田在隔壁高中。我们是笔友，亦是初中同学。
田瘦瘦高高，成绩好，文笔亦好。他成立了高中文学社，拥趸甚多。
而我的仰慕，源自初二一次期末考。他年级第一，我年级第三。上台领奖时，我们记住了彼此。
初三正好同班。偶有交流，次数不多。只记得有一回，他写个“隽”字让我认，我不识，他笑说“你不是语文很好么？”
真正的熟悉从中专开始。
那时盛行交笔友，谁要是一周没几封信收，就显得很low。是我先写信的，田回复之快之热情，令我始料未及。因为我印象中他是高冷的。我们就这样聊起来，直到他一步步走进我心里。
我那时真的以为，我们就是在谈朋友了。我很小心的保持着自己对他的忠诚。尽管我们从未私下见面。
当时的我，丑小鸭一个，外形不美，内心自卑。我不确定他是否喜欢我。可他的信写的那么火辣，称呼那么亲昵，我慢慢的就信以为真了。
我想见他，却又不敢。在信中，我可以畅所欲言。可见面，却没勇气。他也一样。他写信告诉我：“有一次 ，我看到几个穿你们校服的女生经过，其中有个好像你，我赶紧买了雪糕，想上去搭讪，可最终没勇气，眼睁睁看着你们走远，懊恼极了，雪糕也扔了……”
其实我很怕跟别的女生同行，我一般都是独来独往，他看到的真是我吗？我不确定。不过我还是应他要求，去照相馆照了张相寄给他。这也是唯一的一张。多年后，佛山，同学聚会。他偷拍我，一张侧颜，很美。我承认，我从来没有被拍的那么美过。
2
那时候，我所在的中专是很休闲的。谈恋爱的很多。我时常被同寝室闺蜜拉去当灯泡。周末，校外的民房，沸腾的火锅，昏暗的灯光，一群少男少女。闺蜜醉意朦胧，依偎着男友，咬着缕头发呢喃“这不是头发，是韭菜……”所有人都醉了，只有我是清醒的。田，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
我从不逃课，也不喝酒，我不知他们为什么爱喊我，可能我安全。对男女生都安全的那种。
可本校也不是没有男生喜欢我的。苏是我们那一届的第一名，个头不高，其貌不扬，善于雄辩。我至今也不太确定他看上了我哪点。
他跑去我家，跟我爸自报家门，说我是沈芏同学。陪我爸聊得热火朝天，慌的我奶奶都开始准备午饭了。奶奶 一边炒菜一边嘟囔“个子有点矮”。我非常难为情，直接把他撵走了。
有一天晚自习，他坐我对面表白。他说他从来没有对谁这么好过。我拿出田的信给他看。他喝醉了，扛着国旗在教室乱跑，还挑衅闺蜜一米八的男友，被打的老惨。
他为我做过的事，有些我不知道。有一天晚上，室友以为我睡着了，议论我。说才开学时，男生开卧谈会，给本班男女生一一配对，打赌看谁追的上。轮到我时，苏暴怒，大打出手。气得查夜的班主任大吼“一群流氓！混蛋！”——苏可能深心里认定我是单纯的，傻的，怕我吃亏，怕我上当。——只是他不知道，除了田，我不会当任何人的女朋友。包括他。
苏一直大张旗鼓的维护我。任何有我在场的时候。有一次我贫血晕倒，同学们下意识的就去喊他背我。我们教室在五楼。从看了田的信后，他就开始喊我妹。但我们始终没有太多交集。毕业后更无来往。我听说他结婚，离婚，再婚，生了个女儿。他亦可能从传闻中知我半生悲喜。
班上还有个男生陈，爱吹笛子，爱写毛笔字，不太合群。
临近毕业，下晚自习时，陈突然塞给我一本《悲惨世界》，说书中夹的有封信。我莫名其妙，又不好推脱，就随手接过来放抽屉里。第二天早自习，听说全楼失窃，书和信都丢了。我至今也不知道信中写的什么。他也不问。我也不说。就这样顺利毕业了。
毕业之后，陈突然邀请好多同学去他家玩。其中有我。他是自费生，不包分配。这一毕业，就各奔天涯了。他家是收废品的。他妈妈很热情。吃的很好，玩的很开心。只是，突然的，我被他们家隔壁的狗咬了。他妈妈领着我去了医院，打了疫苗。回自己家后，我又打了几针。——很久很久之后，大概我都有女儿了吧 ，闺蜜男友突然提起来这件事，说：你知道吗？为了给你报仇，第二天，陈就把邻居家狗打死了。——我半晌无语。
陈后来去沿海发展，办了个小厂，据说混的不错，有一儿一女。我们再没相见。
闺蜜的男友一直和我同单位，现在已是我上级。但却和闺蜜分手了，好几年我都不搭理他。
3
我是中专，上班早。田高中，继续上大学。我欣喜的以为，我都工作了，可以谈恋爱了。
我爸妈应该也是不反对的。我经常把田的信念给他们听，遇到有趣的，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田上大学后，也到我家找过我，我爸妈对他挺好。我们还一起回过初中母校，看望过当年共同的老师。跟他一起走在校园里，我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老师们也没有觉得不合适。
我还跟另一个初中闺蜜一起去过田家里。那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田是独子。早年有个姐姐，出意外了。所以爹妈对田特别关注。田的妈妈不会说话，但会做衣服，还识字，人很聪明。我一进他家，就看到他家桌子上摊了好多我写的信。他妈妈可喜欢我，笑眯眯拉着我，一直指着信比划。大概意思就是她明白我就是写信的那个姑娘，她很高兴见到我。田的爸爸有点严肃。我说我这个工作挣钱不多。他说一个姑娘家，能有个稳当工作就很好了。我听了私心窃喜：这算是接纳我了吗？
一切都在向着良性的方向发展。我甚至都开始幻想我们的未来。可幸福没有如期而至，悲伤却猝不及防。
一天下午正上着班，田突然来找我了。我又惊又喜。在寝室没聊几句，他丢下几本他的日记，提议出去吃饭。这么多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独处。我梦一般答应了。去给领导请假，同事们都打趣我，我笑着，很羞涩，很幸福。
那天的风很温柔。我小心的坐在田摩托车背后。田不帅，田的背也不宽，可我却觉得莫名的心安。风撩起我的发丝，拂过他的背，我希望就这样一直到永远。
那晚吃了什么忘了。从大城市回来的田，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好。我只需要像个傻瓜似的，坐在那里听他讲。可听着听着，我终于明白了。田要和我分手。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我只知道，一切根本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我很平静。田让我看他日记。貌似，他在大学里有女朋友了。本来，田也从来没说过我是他女朋友。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同事们依然打趣我。可每一句玩笑， 都像一把刀，刺向我鲜血淋漓的心。
我是在一个寒冬夜里哭出声的。初中闺蜜陪着我。曾几何时，另一个闺蜜也这样哭过。
我恢复的很快。我本来也不是一个喧哗的人。
再后来，我就遇到了女儿的爹。再后来，我就结婚了。再后来，女儿的爹也走了。这次是死别。
我终于慢慢学会成为一个不哭的人。
还记得筹备婚礼时，收到过田一封信。他说他还是一个人，没变。我没回。我们早就没有可能了。
田一直都很有追求。他拒绝了父母的安排，没有留在家乡法院工作。他去了广州，当了记者。在广州买了一套房，又一套房。买了车，又换了车。和追随他八年的大学学妹结婚了。学妹不是他当年日记中的女友。有儿子了。当作家了。出书了……田一直都很优秀。
我们偶尔在同学聚会中见面。他学妹照顾他像孩子，十分宠溺。
我爸偏瘫时，田回来过。我老公走后，田也回来过。像普通同学一样客气。没有谁提到过往。
一切都过去了。
哪个少年不疯狂？
谁的青春不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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