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过

小看一个人，轻视一个人，是无量无边的罪过。

清水镇的孔雀村，六百多户人家，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

村里大多数都姓连，连作为姓氏，读liàn，像单作为姓氏读shàn一样，是四声。

孔雀村大街东侧，是连三水家。

连三水的婆娘叫李春花，齁爱钱，爱到啥程度呢？就是墙角旮旯的土她都想捏吧捏吧捏成元宝，吹一口气变成金子。

连三水他爹早逝，是他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成家后，自然跟着他住。

齁爱钱的李春花不喜欢她婆婆，因为老太太不挣钱，吃喝拉撒都得花他们的钱。

本来南屋是连三水他娘住，有一年，李春花发现卖盗版书很赚钱，就让连三水把南屋腾出来专卖盗版书，他娘的铺盖卷直接扔到西面的杂物间。

上世纪九十年代，盗版书盗版碟片十分猖獗，消费者对正版没有多少概念，盗版价格便宜，市场广袤。

李春花在时代夹缝里赚了第一桶金，也是最后一桶。

一九九五年中秋前夕，李春花要去临沂进一批书。

临走前两天，连三水他娘就念叨：别去了，别去了，哎呀呀，不好呀，别去了…

一开始都没往深处想，絮叨了两回，连三水就有点疑忌，劝李春花要不先别去了，反正家里还有书卖。

李春花嗤笑说：你娘是胡咧咧，你是她儿子，叫胡必咧咧。

连三水是妻管严，既然老婆这样说，就没再言语。

两天后，李春花坐上长途汽车，绝尘而去。

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也很少，去临沂上货一般都是第二天回来。

可是三天过去了，李春花悄无声息。

连三水觉得不对劲，到村委打电话给临沂批发书的货主，货主说没见李春花去拿货。

连三水慌了，老婆带了不少钱，三天没消息，难道出了什么事？

他找到那天的长途汽车司机，司机说李春花是到临沂下的车，但没在终点站临沂批发市场，是提前一站，只有她一个人下的车。

老婆为什么提前一站下车？下车后去了哪里？

连三水的娘跟他絮叨：儿呀，春花不听劝，是灾躲不过呀。

连三水没有言语，他决定去一趟临沂。

在临沂转了三天，拿着李春花的照片问了数不清的人，一无所获。

李春花失踪了。

除了警察，连三水坚持不懈找了多半年，他心里有淤积，整日闷闷不乐。

有邻居提醒，要不找苗奶奶卜一卦？

于是，连三水到苗奶奶那里摇了三把铜钱，他就想知道李春花是死是活，在什么位置。

苗奶奶看了一眼卦相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回不来了。

连三水问：她在哪里？她还活着？

苗奶奶说：她的四面都不着边，又阴又冷。

看来，李春花活着的概率很渺茫了。

转眼到了第二年七月半，连三水他娘早上起床就说：儿呀，我梦见春花了，浑身湿漉漉的，嘴唇冻得发紫，说她冷，还给我下跪，让我原谅她…

连三水愣愣地，忽然，他扑通一声跪在他娘跟前，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