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览三国,似乎还从未写过曹操,虽总有想法,但每及提笔,便诸般念头纷至沓来。写了很多人物,时常会与曹公对比,这是一个适合做假想对手的人物。再者,魏武帝曹操,可能是历史上性格最复杂的人物之一。在他的身上,率性与心机、机智与愚蠢、傲慢与虚心、宽容与狭隘、仁慈与残忍,许多面孔,才刚一下笔,便敢万分困难,不知从何写起。
更多的时候,却总能想到他的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两千年以后也曾有过“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的词句,表达了对曹操文才武略的推崇和肯定。不过今天想得最多的还是《三国演义》中对他盖棺定论的一篇《邺中歌》。
此篇为明代文学家鈡惺所作,天马纵横,雄视古今,大开大阖评定曹公功过,磅礴大气,并无半分妄议。
中间有两句“功首罪魁非两人,遗臭流芳本一身”道明了曹操集功过于一身的矛盾特点,最后却笔锋一转,写出了曹操的另一面:“向帐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谓无情”。
说的是曹操临终前曾写下一份絮絮叨叨的《遗令》,总体的大概意思就是,我从前些那些事,有小错,也有大过,不值得效仿。死后葬礼不必太奢靡隆重,军士驻守一切如常。伎人按时奏乐,剩余的香料分给夫人姬妾,闲来无事可以卖鞋为生,剩下的衣服也分了,不然就分给兄弟们。
六十年后,晋代才子陆机曾见到这份遗令,就写了篇《吊魏武文》批评曹操,说他未免太儿女情长,贪恋生死。
其实遍观三国,王侯将相或成或败,终不免有所遗憾,唯独曹操心境坦然,无牵无挂。刘备曾用心良苦的对儿子刘禅写下遗书: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惟贤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
还对诸葛亮叮嘱: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表达了对未竟大业和对儿子不放心的深深忧虑。
称帝的袁术,最后困守一亭想求一碗蜜水而不可得,最后长叹:吾袁术何至于此乎!满是不甘,吐血斗余而死。
东吴名将太史慈更是遗憾: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相比之下,曹操最后的几年,已是相国,加九锡,封魏国,极尽威荣,虽然军事上只收拾了马腾、韩遂、张鲁几个草寇军阀,权势上却更近了一步,离天子所差无几,人生至此,夫复何求?难道非得长叹江东蜀郡皆未平,痛恨流涕,只恨天不假年才是真豪杰?
想想鲁迅,临终时也关照“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想想老舍,在最要命的时候,还想着妻子剩多少钱,让孩子们别凉着,别饿着。
纵观曹操的一生,在华容困顿时能纵声大笑,在寿终正寝时也能平静安排后事;在诸侯畏惧不前时能率五千子弟兵战于荥阳,在功成的时候也不忘也许都有变,把握机遇,控制时局,这样的人实在是千年才出一个的盖世豪杰。
《邺中歌》最后说“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这么看来,陆机的话,也不免失了情理。无情未必真豪杰,坦然面对死亡有时更令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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