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1）

“你看，哪里有条路”

　　“哦？这里不也是路吗。”

　　母亲抚摸着孩子的头

　　“这里那算路啊，怪难走的”

　　“当然算啦，哪里的路前途未卜，我们如果一旦踏上去，谁会知道将通往哪里。”

　　母亲指了指脚下和着雪的泥巴地用眼神示意孩子看着脚下

　　“它虽然不好走，但起码我们能控制这条我们踏出来的路通往那里。它可能永远不会完工，可我们在哪里停下，哪里就是尽头，你愿意去开拓这条路么？”母亲绽开了笑容对着刚齐她胸的孩子眼神里透着幼稚的天真，这当然不是事实，只是想让孩子安心。

　　“好嘞，看我的！”孩子挥舞着手里的拐杖屁颠屁颠的向着远处的一处土地庙跑去。

　　母亲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之所以不走大路，原因很简单，会死人的，饥荒已经开始了一个月了，现在能活下来的除了有钱有势的就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树皮草根可以吃，人当然也可以吃，一路上看到不少骨头，都是吃剩下的人骨，就这样随便扔在路上，便宜了成群的狗和苍蝇。

　　‌她和孩子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自己的未雨绸缪，饥荒前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路上的人横七竖八的摊在路上互相吃着对方的内脏，自己则在给他们馒头，劝他们别再吃内脏了，吃自己的馒头，可他们根本就不听，还是自顾自的咀嚼着对方的肠子--饥肠辘辘的肠子，于是自己不再劝他们，刚准备走的时候，却被他们拉倒在地，她惊恐的想要喊可是又不知道该喊什么，只能用手脚一通乱打，可是怎么也挣脱不了，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咬开自己的肚子，拉出里面的肠子，从肠子里抠出还没有完全消化的馒头末放在嘴巴里吃，每次咀嚼都有黄色的红色的胃液与血的混合物顺着嘴角滴到肠子上，然后又捡起来吃掉。

　　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虚汗。

　　一直很迷信的她从哪一天开始就开始准备逃荒，那是半年前，正是三伏天。现在三九天，自己很幸运，感受着身上温暖的衣服--那是自己晒了2个月的衣服，穿在身上还能感受到夏天的阳光借这衣服将能量传给自己，对于这杀死了无数人的饥荒的恐惧也稀释了许多。

　　其实，死的大多都是非城市人口，饥荒来临的时候，政府优先供给城市，导致给农村的救灾物资少得可怜，再加上发国难财的，谎报人口的，钻国家空子的。

　　她永远不会忘，送物资的卡车到了村口，围满了等待领物资的人，大家都觉得救星来了。在大家的掌声中带着顶毡帽的大米发放员挤着僵硬的笑容打开了卡车后厢门，拉出了一袋袋的大米，吞了口唾沫。

　　“每人三斤，拿户口簿本人亲自来领”

　　“三斤？那什么时候再来？”

　　毡帽叹了口气，好像是他的错一样很不好意识的说。

　　“不会再来了，这一车是附近好几个村子的，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哪问话的大哥用手刮了刮鼻子，一边皱着眉一边咬着下嘴唇，眼睛一直盯着毡帽的眼睛，好像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他说谎的蛛丝马迹，而毡帽被他看的低下头。双方陷入了沉默的泥沼里。

　　“我们家的户口簿，这是我儿子和老婆。”问话的大哥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牵着一个女人冻的红肿的手，那女人脸颊冻的通红。

　　毡帽核对了户口本用铁称给他们称了7斤米--不到12岁的孩子配额1斤。

　　递过米的时候，毡帽说了声对不起。

　　得到的回答是“不怪你，要怪就怪........”--静默了两秒，大哥微皱着眉头，眼神望向远方，好像在思索着远古的故事。

　　“能怪谁呢，谁都怪不了。”

　　就这样提着大米，领着妻儿，走了，冷风席卷着落叶撒在他们走过的路上，那背影虽然有三个,却显的好孤独。自己那时就在他们的后面，更加确信了那晚的梦的真实。

　　“妈妈，我饿了”

　　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正扬着头像个小狗似的讨吃的呢。

　　母亲宠爱的一边摸着孩子的头一边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一袋带着体温的大饼。

　　“22个，应该。”每次吃干粮时母亲总是会在心里默默记下剩余数量，可能是因为这些大饼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代表的不仅仅是温饱，在很多时候它代表着人命。这里的人命不是饥饿而死的人命而是为了温饱争杀而死的人命。

　　她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大饼递给孩子。

　　其实大饼不大，只是比较重，为了便于携带，母亲特意做成这样一种巴掌大却有平常3个重的“特殊品种”。一切为了活下来，这是半年前她给自己的做事准则。

　　望着孩子撑的满满的嘴，连嚼嚼都没有空间，母亲慈爱的摸了摸孩子的头。

　　“慢点吃，吃快了对身体不好。”

　　孩子望着妈妈，憨憨的傻笑，弄的本来在嘴里就快要掉出来的饼彻底掉了大半。这下好嚼了，却浪费了不少。

　　母亲假装生气的皱皱眉头，“下次再这样，就让你捡起来吃了！”

　　“知道啦，再也不敢了”孩子眯着眼睛又傻笑起来，这孩子就喜欢傻笑，可能是母亲平时太娇惯的原因，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笑，啥事都会过去的。

　　果然，看着孩子可爱的面容，那个母亲会狠下心呢。

　　捡起沾着雪那块大饼，望着又充满活力的孩子，紧跟在他后面，边走边吃。

　　北风，席卷着雪，在阳光的温暖下，化成冰，打在行路人的脸上，留下无数小红点，最终连成一片，变成一张脸。

　　月亮悄悄出现在西边的天空，月光还很微弱，同样式微的阳光映衬出眼前的这座土地庙。

　　当然，一片狼藉，土地公的供奉台上什么也没有，地上散落这苹果上的枝，碎掉的桃子果核壳，还有格外醒目的，沾着血的碎盘子，沾着血的木棍，沾着血的枯叶子和沾着血被白色覆盖的土地。仅仅看到这些，母亲就能推断出当时的情形，显而易见。

　　并没有多做停留，她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似的，什么也没说就拉着孩子逃过了这曾经的战场，好在，争抢像是在庙外才发生，庙里并没有什么不和谐的东西，褪色的土地公像，和孩子一样高的香炉，其他的东西就没有了，不过，母子俩倒不需要什么，他们只需要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房子以度过寒冷冬夜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