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诺·朱迪斯 (Nuno Júdice, 1949—) , 葡萄牙当代著名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和文学评论家。出生于葡萄牙南部阿尔加维。曾就读于里斯本大学, 主攻浪漫哲学, 获博士学位, 成为该校一名专职教授, 教授葡萄牙文学和法国文学。1972年开始文学创作。
先后发表和出版过《诗的概念》《微光的羽翼》《人类的傲慢》《节奏与叙述》《基本概念指南》等诗歌作品。诗歌外, 还创作散文和小说, 并翻译过莎士比亚、莫里哀、艾米莉.狄金森等人的作品。部分作品已被翻译成中文、西班牙文、法文、意大利文和阿拉伯文。在近半个世纪的文学创作生涯中, 收获过多种文学奖和荣誉, 其中包括巴勃罗.聂鲁达诗歌奖和伊比利亚——美洲索菲娅皇后诗歌奖等。
尽管朱迪斯创作时间跨度大, 但是他一如既往地以智者的眼光静观自然和人类生活, 总是不停地与自然对话、与自己的灵魂申辩, 在想象的爱情中向情人倾诉, 在幽室或旷野里审视信念。自然、爱情、童年、宗教和艺术一直是他偏爱的诗歌主题。朱迪斯善于将诗与思巧妙地融为一体, 从日常中发掘诗意, 从陈旧中提炼新意, 从而形成自己的诗歌特色和魅力, 《阁楼里的诗学》《罢工》和《准备旅行》等诗歌便颇具代表性。
诗
风静止时, 我聆听
一些最简单的事,
依稀听见雨打窗户, 扰乱了
夜的宁静, 却合上了诗的节拍。有时,
雨声疲倦, 一遍又一遍无休止地
给长夜无眠者诵读经书;有时,
它倏然而过, 掠过诗义, 跨过诗行,
似乎是迫切地要在黎明
来临之前抵达。简单的事,
就像是我们捧起的沙子, 从指缝间漏走,
而我们的眼睛却还在地平线上搜寻
一条清晰的线;或者像是
在太阳走出云层的刹那,
我们倏尔想起的事。
这些事如白驹过隙, 而风却留下;
这些事, 我们努力想要记起,
我们似曾听到过它们, 雨打窗棂
也未能抹去它们的声音。
忠 诚
我认识一个闭门幽居的男子。
光束来源于玻璃。透过窗户,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厨房
已被烧菜做饭的烟火熏黑。
男子用床单
擦拭墙壁。两手沾满了
烟尘。空洞的眼睛里, 那道
数世纪的天光已经干涸。可是男子,
闭门幽居, 拒绝任何访客。
他们也许会喊他的名字。也许会叫他
出来一回, 看看太阳。
待在屋内, 男子什么
也不知道。他已忘记了世界。闭门
幽居, 埋没在玻璃光柱和
未经粉刷的墙壁中间, 男子拼写着
上帝的名字, 一刻也没有停息。
阁楼里的诗学
在一堆旧物里, 我寻找
新的东西。每个结尾里我都看到开始;
所有的碎片都会重新粘合在一起,
即使有些丢失, 即使无人知道
什么应该属于哪里。
诗也是这样的:我用旧词古语构建诗,
用那些早已被遗忘
在字典角落里的陈词滥调。
有些, 我不懂它们什么意思,
还有一些总是老调重弹
以致我反而不明白它们在说
什么。但当我将它们粘合, 在诗行里,
我听到的往往是另一重含义。
譬如, 这首诗毫无新意。
措辞简单,
意思明晰。这就是为什么
我在其间徘徊, 寻找
新的东西;到结尾时,
我看到了开始, 我明白所有的一切都将
重新粘合在一起, 就像什么也没丢失。
爱之女神
一间白色的房间里, 女人, 在脱衣,
耀眼如一盏明灯。她的双眸
是聚光灯, 点亮了石膏天花板;
一束束光从她手中迸出, 倾泻
在墙上, 像河的水源
淌过她的玉肩,
穿过双乳间的峡谷,
冲过腹部平原, 汇入阴部海洋。
倘若女人闭上双眸,
等待时机的潮汐
再次袭来, 一阵火焰
就会穿越窗棱。火烧云中, 闪电
染红她的嘴唇, 夜光波
爬上她的乳峰, 令她的秀发
散开在沙丘的
波浪里。然后, 那裸体女人
再次睁开眼睛;窗外吹进的
风, 带着北方的气息,
轻抚着她, 占有着她的身子
直到它被那白皙的裸体
掏空, 干枯。
游 戏
我知道我爱你
也知道爱是多么困难的事,
默默地, 我开始了游戏,
我把碎片放在桌板上,
腾出必须的空间位置
让一切都能开始:
我把椅子面对面地摆着,
尽管我知道
我们的手不能触碰,
伴随着那些可能出现的
难题, 迟疑, 退缩
和前进, 或许, 唯有
我们的眼睛才会
理解。随后, 你来临
就像一阵北风
从敞开的窗户吹进,
让整场游戏在空中飞舞,
寒风使你泪盈满眶,
而你却让我内心癫狂,
内心有烈火燃烧, 吞噬着
我们的迷茫。
爱在一九九六
我梦见了你, 虽然梦
不能长久栖息:你,
我称你为爱, 似乎每年都会给
这个字带来一点信念。
说真的:梦或许就是这样,
它把你送到我眼前,
又渐渐地把我俩淡化——
似乎诗的每个手势
把我感觉到的身体还给你,
当我呼唤着你的名字,
莽撞地吻过你的双唇
和冷却的咖啡杯杯沿。
尔后, 我一口干掉咖啡:
对爱也可以这样,
当你我之间的距离?
已经稳定——
大地, 水份, 云彩, 河流和
晦涩的时间之湖,
那是冬天从透明的喷泉里偷来的。
然而, 正是这让孤独成了
一个平常的地方:
知道你存在,
就在那里, 和你在一起,
哪怕当我再次喊你时,
你依然沉默不语。
罢 工
黎明醒来, 听见窗外传来的车辆声,
看见鸽子列队站在建筑的矮墙上,
发现风从道路尽头吹过来, 摇晃着树梢:
这就是留给诗人的工业,
在思想的工厂里, 让词语转动起来,
操控着意象的季节性运动。
然而, 太阳却让它们罢工,
它们倚靠着诗的门框,
看着诗节的库房缺乏含义,
卡车停在空白页的几条不整洁的行道上,
让诗行顺畅的管道前行,
给因缺乏抽象思维而停产的组装线提供养料。
为什么诗人不考虑那些等待启迪永恒的思想的人?
为什么他们不在意他们的反对者弹奏的残缺音乐?
他们沉默不语;无人知晓他们需求什么。
在空物之门, 他们不发布任何告示,
也不回答任何人问他们在那里干什么的问题,
夕阳西下, 他们似乎从来都无所事事。
星期天在家
明天也许是星期天,
天气不晴朗;我会听见铃声
并说这只是一个幻想;我会
走到街上, 但不会遇见
卖报人;我会来到
广场, 但不会见到集合
去教堂的女人们, 教堂里
弥撒就要开始。
明天也许不是星期天,
街道空旷就好像
人们无事可做;也许不是
星期天, 因此所有店铺
才歇业;也许不是
星期天, 因此有人问
不是星期天时一个人
该做什么。
明天也许是任何一天,
也许我根本不知道是哪一天;我会
看看手表, 却发现
指针已经停止;我会
听见有人讲话, 却不知
他发出的声音从何而来, 就好像
我是独自一人。
或者, 我会打开门
却发现星期天想要进来,
我会把它拉进屋, 这样
屋外就没有了星期天;
我会在任何一天出门,
询问路人
他们是否遇到过星期天。
准备旅行
整理行李箱时, 我须想想
那些将被装入的物什, 以防遗漏。
我查阅字典, 取出通行时需要的
词语:赤道, 地平线的一端,
海拔和纬度, 一个
始终不变的乘客席。尽管我被告知
不再需要任何东西, 我
依旧不停地往里塞东西。一次落日
这样夜幕就不会马上降临, 那种轻抚
你秀发的感觉, 这样手就不会忘却,
还有那只歌唱的小鸟, 不知为何
在后花园里。还有其他东西
看起来无用, 但我又必须带上:
一个在午夜仍无法确定的句子,
你睁开眼时看到的一切, 还有几张纸
用来听写你通过缺席所做的口述。
倘若我被告知行李箱超重,
我会把它们统统丢弃,
只带上你的映像, 那颗
悲伤的微笑之星, 那声
道别时忧郁的回音。
无名基督
夜色掩护下, 他挣脱荆棘和钉子
终于逃离了十字架。
他躲过所有的探照灯,
避开门徒和他们的故事清单。
“主啊, 您为何不把我找寻?”
上帝缄默不予应答。
冷雨一直下个不停,
基督转动着空洞的睁得大大的眼睛。
他是那位无名的基督。
一个从未改邪归正的受害者。
他不过是一个代名词:
“嘿, 滚出去, 没有人喊你。”
但他头戴着一顶闪亮的皇冠,
双眼燃烧着深深的悲伤和痛苦。
来源:努诺·朱迪斯诗选. 努诺·朱迪斯 涂慧琴. 世界文学 2019,(03),250-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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