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隆冬，离家多年的小鱼回家时，路过记忆里的几方荷塘，荷塘里早已不见冬日枯败的荷叶，岸边的梨树不知在哪一年被砍掉了，桃树没了，两旁的白杨也不见了。

还剩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却也是后来的主人重新翻修的。

1.

如果要问小鱼这一辈子最感到歉疚的人是谁，她的答案有两个人。

一个是爷爷。

小鱼的奶奶不爱她，家里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但是爷爷爱不爱她，小时候的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等到她开始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发现，关于爷爷的记忆并没有想象的多。

每一年春夏时节，爷爷大片的荷塘岸边，野生的金银花长在枝枝叶叶之间，挂成一片花海。少年的小鱼最爱金银两花并蒂舒展的姿态，也爱它清甜的气息。

放学回家的那条路，和爷爷的池塘隔着一条小河。

金银花开的时候，小鱼隔着小河朝劳作的爷爷喊：“爷爷，给我砍一些金银花！”

爷爷大笑：“你考试考100分我就砍！”

如果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放在12岁的小鱼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在父母身边长到十来岁，在叛逆期蠢蠢欲动之时，她很多时候，是希望父母都去遥远的城市里打工，这样她就可以体验留守的滋味，体验不被妈妈管束的自由。

终于在10岁那年，爸爸妈妈都出了远门，她和自己的弟弟，还有叔叔家的一个弟弟、两个妹妹，5个小孩，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小鱼喜欢在爷爷那里吃午饭，这样中午上学就会近很多，少走很多路。喜欢吃爷爷炒的花生米，喜欢喝爷爷煮的什锦肉片汤，还有因为奶奶牙口不好，爷爷煮的又烂又干的稀饭，喜欢爷爷地里种的甜瓜和番茄，夏天的时候摘来在荷塘里洗洗就吃。

喜欢房子两边的大白杨，有时候放上两个凳子，就吹着风晒着太阳，听着白杨树叶的沙沙声，哼着小曲吃着饭。

喜欢荷塘上面，爷爷搭的亭子，夏天坐在亭子里，在田田荷叶与荷花的清香间，和弟弟妹妹们啃着从树上摘下来还不太成熟的梨子。有时候摘的梨子太生，他们啃一口就随手扔进了池塘，爷爷会心疼这些果实，又悄悄捡起来，把皮削了就吃。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爷爷总是乐呵呵的，从来不发脾气。

姑姑们都知道奶奶重男轻女，总是爱问小鱼，你奶奶将来走了你会哭吗？小鱼的答案是固定的，奶奶讨厌我我也不会喜欢她的，所以我不会哭，但是我爱爷爷，我肯定会哭的。

但是，她没有想过，人生处处是意外。

奶奶走的时候，她看见爸爸叔叔们哭的伤心，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爷爷走的时候，小鱼没有哭，因为她没有回家。

因为，爸爸在奶奶走的第二年，就离世了。

她以为自己经历了大悲，对于爷爷的离世在情感上，已经是波澜不惊了。直到外公问她：我走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不回来？

那一刻，仿佛一座城墙轰然倾塌。

2.

十多年之后，当小鱼再次闻到大宝的香味时，还是会鼻酸哽咽到泪如雨下。

那是爸爸的味道。

小时候和爸爸打球，爸爸总是故意输给自己，就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也曾因不愿意走路，在爸爸怀里装睡，让他抱着自己回家。跟爸爸要钱去买本子，其实多半都去买了雪糕……

十多岁的小鱼，只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被爱，却不懂要去表达爱。

那年暑假，爸爸回家了，她只是开心，却不怎么和爸爸说话。爸爸又出门了，打电话问她，怎么给爸爸打电话越来越少了？她也没有回答。

那一年她总是和妈妈赌气，有一次气到周末去了外婆家，错过了爸爸最后一次电话。

爸爸总是给外地的朋友说，我不能花钱，我有两个孩子要上学，他们成绩都很好。

但是那次电话，妈妈忘了告诉爸爸，小鱼这次成绩更好啦，达到你的希望完全没有问题。

人啊，一旦有遗憾，就会不小心成了终生。

今年小鱼回家的时候，妈妈已经把爸爸所有的照片都藏起来了，因为家里有喜事。

在弟弟的婚礼上，小鱼躲在角落里擦着眼泪，这些年，妈妈太辛苦了，而爸爸，如果他还在，他会有多高兴啊。

那年妈妈告诉小鱼，爸爸走之前眼角有泪，那里面有多少的不舍与无助？可那时候，没有一个亲人在他身边。

从老家回到新家，小鱼连着两个晚上梦见了爸爸，她看见某个平行时空的自己，一直在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另一个自己，就在深夜里恸哭而醒。

有些回忆不能忆，有些离别，从一开始就成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