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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山村里的人，通常都比较朴素，比较善良，虽然文化不高，但良心很好。
老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篾匠牟巧手，生活在一个长满毛竹的小山村里，就是典型的靠着山里的毛竹养活一家老小，而且日子过得还挺好。牟巧手当然不是他本名，本名叫做什么也就村里为数不多的年长者还知道，其他的人都只知道他叫牟巧手，因编得一手精美竹制品而闻名遐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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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仅仅因为竹制品编得好，大家就会送你一个好听的名号，良心好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人，都是这样，你若心眼子坏，再多光芒都不会有人觉得你暖热。
牟巧手，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就是编织竹制品，大到箩筐、桑篮、竹席、筛匾、凉床，小到竹篮、竹椅、鱼篓、笤帚、簸箕，甚至筷篓子、饭架子、竹碟子，各式各样的都会编，且编织得细致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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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维钢说的“一万小时定律”，就是一个人一万小时坚持的刻意练习，就会把一个事情做到优秀卓越，诚然如此，原来的那些老手艺人就是这样，一辈子只干自己学的一个事情，木匠、瓦匠、篾匠、锁匠、石匠，哪个不是远近村子里的能人巧手。
篾匠人，没事就喜欢背两把刀到竹山里转，一把是削山刀（老家方言都这么叫，书名还真不知道叫做什么），一米多长柄，稍弯薄片刀，上山把杂树杂草削减削减，通风的竹林长得会更好；一把是小弯刀，刀身平直，刀尖微弯带回钩，较削山刀稍厚些，砍劈稍粗壮的杂树或是毛竹，篾匠人下山是必须背几棵毛竹回去的，要么是完好的成年毛竹，要么是“疯竹”（竹子有病，长疯了，留着也没多大用，得及时清除）或是中间有较大缺口的“残竹”（被人为砍断砍破划伤了，长再大也没多大实用，须早砍为好），或是干脆背一捆竹枝丫子回去。
这篾匠人上山不空手回家的习惯，其实很多职业都有，这里面体现着统筹——不浪费时间、不空余体力，这里面体现着智慧——打点好现在，经营好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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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春天，是栽种毛竹的较佳时期。早春的笋子，须挖掉，“枪打出头鸟”，露头太早了，基本都长不大长不好，早些挖除为宜；退笋也要及时清理，留着都是自然腐烂，早挖还能当做餐桌一道美味，通常都是煮熟后晒成笋干吃。
夏秋天，是毛竹生长繁盛的时候。新竹撑撑地长起来了，成竹不多砍，竹林太密集了也影响竹林产量。削除山上杂树杂草也比较经常，雨水好长得快，不是一次就到位，一劳永逸的事。竹丫也是好东西，扎大笤帚扫地好使，做饭引火当柴也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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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巧手究竟手巧到什么程度？
俗话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但牟巧手打的竹篮子，可以盛水而不漏。说上去简单，做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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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选材要好。毛竹不能弯曲扭捏，没有断口划痕，这点并不难。
其次，刀工要好。竹篾宽窄一致，厚薄相近，这就很难。竹子都是一头粗一头细，要想从头到尾破出宽窄、厚薄都差不多的竹篾，并不容易。
第三，力度要好。最难的是“赶篾（用两个限制好宽度的类似厚刀片的装置，用一小块方形或圆形的牛皮压着，从篾头“赶”到篾尾的过程）”，一手用牛皮压篾的力度与另一手拉篾的速度，需要协调配合一致才行，不然就会厚此薄彼，甚至把篾“赶”断。
最后，手法要好。打底要均匀方正，每编织一圈就得紧固梳理一遍，比如一个篮子一共编了30圈细竹篾，并不是紧固梳理30遍就行了，而是每增加一圈，就得从第一圈开始紧固梳理，不然细小的缝就会越放越大，这就是“小洞不补、大洞难堵”的道理，玩过魔方的人应该都有一个感受：二阶到三阶魔方，看上去只是多了一层，可实际操作起来步骤就复杂多变得多，因为每调整一层，都需要兼顾其他几层，不熟练的话，往往会反复好几次才能调整到位。
这只是编不漏水的竹篮子，牟巧手还可以编出许多一般人编不出来的竹制品。
带双“喜”字、“福”字，或是其他客人定制要求的字样的竹席，他能打；老爷椅、婴儿椅，他能做；暖壶座套、汤碗垫子，私人订制的各式物品盒子、架子、套子，他都能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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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珍贵的是结婚用的双喜竹席，用熟篾（用开水煮熟的篾）编织的凉席，经久耐用，越用越光亮，越用越舒适，少说二、三十年不会坏，长的一辈人都没问题。一床好的熟篾双喜竹席，从选材到破篾、赶篾、刮篾、煮篾，再到编织、上桐油、晾干，最快也得五六天，若要定制其他字样的，时间就得更长些了。
牟巧手也收徒弟，附近很多年轻的、年长的，都愿意过来学手艺，不过年轻小姑娘居多，基本都是来学打凉席的，小伙子基本就从篮子、篓子、箢子、匾子和椅子学起，大婶子一般主学打凉席，副学篮子篓子之类的。
有人愿意学，牟巧手就愿意教，拿牟巧手的话说就是：不是什么造飞机造轮船的高科技，能够让老乡过上好日子的活计，只要有人想学，他就会倾囊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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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巧手最得意的男徒弟叫张春贵，小名鬼精，十八九岁，初中肄业，长头长脸长个子，面色黝黑，黑得发亮，眼珠子更亮。
别人说他黑，他总说是前些年外面搬砖拎泥桶晒的，晒过了火就退不回去了。
牟巧手也有很多女徒弟，手艺学得都差不多，没有太好，也没有太差的。但是鬼精总说李秀兰最聪明，其实他觉得秀兰最漂亮，秀兰年纪稍大些，二十一二岁，瘦脸瘦嘴瘦身材，穿得干净，长得更干净，话不多脸皮薄，腮帮子容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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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精刚来当学徒，只是想着学点技术活，省得天天在工地晒太阳。吃过生活的苦，受过生活的罪，自己就知道该用心学手艺了。不过他从来没有后悔没继续读书，他自己总说，不喜欢读，读不进了，那不读就是好。
牟巧手很喜欢鬼精，人小脑子活，手脚都勤快，没有坏心眼。家里没盐了，没酱油了，只要叫一声鬼精，就跑到村底下小卖部去买回来；家里来客了，买个花生米、卤菜什么的，也都是鬼精跑腿。鬼精从不偷占一分钱，从不偷吃一粒花生。
师娘做饭，一有空就过来帮忙烧火，第一次，鬼精烧了半天火，可就是不见锅里油变热。师娘着急地跑过去一看，抚了抚鬼精的脑袋，说：你个实诚孩子，也太实诚了啊，烧火填一堆柴火怎么能烧得着啊？
牟巧手在边上听到了，说道：人心要实，火心要虚，柴火架空了才通风，才能烧得旺，记得不？
鬼精边点头边回道：记得了，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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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精没事得时候，还喜欢凑到秀兰边上，蹲在边上，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跟师姐学学打凉席，以后我结婚了，得打一床一头带喜字、一头带福字的凉席。对了，师姐，你会打那样的凉席不？
师姐不说话，绯红着一对腮帮子，只顾捡篾、压篾、插篾、编篾地忙着。
“鬼精，快来帮忙，就你话最多”，牟巧手看秀兰脸通红，总能找到活把鬼精支楞走。
4
秀兰是邻村的姑娘，每周六回去一次，在家待一天，吃住都在牟巧手家。
鬼精一到周六晚上，就各种理由给师傅请假。
秀兰回家得走三里山路，山路比较窄，树木繁茂，修竹绵密。
每次刚走出师傅家200来米远，总有个声音在后面叫：师姐，慢点，等等我，我正好到竹山上转一圈，怕有人偷毛竹。
秀兰也不回头，低声细语地回了句：“哦”，脚步却没停，但是明显放慢了步子，生怕踩死脚底下的蚂蚁和蚂蚱，轻轻抬起，慢慢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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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精百米冲刺赶了过来，递过去一个袋子，说道：师姐，这是我昨天山里头挖的笋子，你带回去尝尝。
秀兰低头偏向路旁，边走边伸手接过袋子，有点沉，往下自由落体般坠了下，才拎稳在手里，轻声回了句：“你挖这么多干什么啊？我拎回家还不累死了啊？”
鬼精憨憨地笑着说：“那我替你拎回去，等快到了再给你，我就回去。”，说罢，从秀兰手里把袋子又抢回了自己手里。
秀兰腮红地说：“那你不上竹山了啊？万一有人偷毛竹……”
鬼精连忙打断师姐的话，答道：“没事，我跑得快，给你送到了，我再跑竹山上转一圈就行了。”
鬼精这周送竹笋，下周送莲藕，下下周送葛根，每次都挑重的送，每次秀兰都拎不动，每次都是鬼精帮忙送到邻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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