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小时候，喜欢看跛子叔叔喝酒。

跛子叔叔住在我家隔壁，是个光棍，开着个小卖店，他的右裤管总显得空荡荡的，里面蜷缩着先天性萎缩的右腿。跛子叔叔喜欢喝酒，一日三餐都会“咪上几盅”（我怀疑小卖店里卖的烧酒有一大半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下酒菜很简单，大概是鸡爪、拍黄瓜、花生米之类的，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每“咪”下一盅酒，都会嗒吧下嘴唇，回味半天，享受极了。我在一旁看得都想入非非，觉得酒应该是天下最好喝的东西，比牛奶肯定好喝多了，因为我喝牛奶时都不会回味得嗒吧着嘴。

一次，趁跛子叔叔不在，我悄悄地溜进他屋里偷酒喝。窄小的窗子透进一点光束，只能隐约看到他常喝的酒摆在卧室的高脚柜上，我当时个头小，踮着小脚也够不到，只好找来小板凳。踩在小板凳上看得清楚了，酒瓶里还有大半瓶呢，瓶盖已经扭掉了，瓶口直接倒扣着一个大酒盅。我往大盅里倒了一点点这种神奇的液体（当时在我的头脑里，酒和女巫的魔法水是差不多的东西），然后学着跛子叔叔的样子，“咪”进了嘴里，“啊，呸……”呛得我吐了一柜子，辣得我舌头都直了，这哪是天下最好喝的东西啊，天下最难喝才对吧。这时背后传来了“哈哈”的笑声，一回头，跛子叔叔拄着拐杖立在卧室门口呢。

我偷酒喝的事在村里传开了，大家碰到我都会笑着问：“大毛（我的小名），烧酒好喝吧？”从这之后，跛子叔叔喝酒时，见我在旁边，总会笑着说：“大毛，喝杯呗。”有时他真的拿来碗筷，给我倒上一小盅，然后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瞟着我，似乎在说：这酒可够味了呢，不信，你尝尝。我用筷子头蘸了点酒尝尝，小嘴嗒吧了半天，还是很辣很呛，再看看跛子叔叔，也一样嗒吧着嘴，可脸上写满了回味与陶醉。我小小的脑子里挂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酒入了跛子叔叔的嘴里就是美味的酒，进了我嘴里就成了比中药还难喝的玩意呢？

这个问号，我一直没想明白，酒也没喜欢上，但喜欢上了看跛子叔叔喝酒。跛子叔叔喝酒时，我总默默地坐在小桌的对面，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跛子叔叔的一举一动，连他脸上最细微的纹路变化都不放过。跛子叔叔有时随手抓根鸡爪给我啃，有时抓把花生米让我嚼，至于酒，怎么诱惑我喝都不喝了，“女巫施了魔法，酒进了我嘴里就变了味。”我总这样说。跛子叔叔喝酒时，两个眼珠在昏暗的屋里射着光，脸上也整个的红光满面，眼角的皱纹也渐渐舒展开了，有时喝得兴致高时，还会哼上一段小曲，每次看着他喝酒，好像我也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酒似的。

在我读小学五年级时，跛子叔叔“走”了，胃癌晚期，医生说和长期喝酒有很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