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与伤

女孩儿叫寻，

女孩儿喜欢追逐光的影子。

灼灼年华，熠熠其辉。寻总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仰着头数着飘落的桂花瓣，一瓣，两瓣，三瓣……偶尔跑个神，间或寻找散落在花蕊上的光影。刚刚数下的数字，便又忘却，只得重新开始，桂花瓣携卷着零落的气息偶尔轻柔柔的落在她的睫毛上，落在她的唇瓣上，落在她柔软的发间，寻便被这小小的瘙痒逗得咯吱咯吱笑，一只圆滚滚的小狗亦在她的身边追逐飞扬的花瓣，一个下午便在这安闲的时光中晃悠过去了。

“阿寻，阿寻，吃晚饭啦，”奶奶如是唤道。

“知道啦，阿寻马上就来，”寻边回应奶奶，边拍拍黏在手上的泥巴，随意在棉布裙上擦拭，亦无暇顾及藏在裙角的桂花瓣，脚步轻快的向屋中跑去，身后的圆滚滚也脚踏铃铛声摇摇晃晃的逐之。小小的饭桌上只摆着两碗白粥，一小叠西芹，两个馒头。阿寻拿起一个馒头递给奶奶，“奶奶，给，”“好，乖阿寻，你也吃，多吃点，不够还有，”阿寻点点头，也拿起一个馒头，就着白粥和蔬菜一口一口的吃着，奶奶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阿寻，沉静的双目中始终带着怜惜。屋中橘黄色的灯光暖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一老一少享用着独属于她们的零落时光。阿寻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永远的持续下去，数花的日子，逐光的日子，听风与虫鸣的日子，最重要的是与奶奶相伴的日子……

      寻就像小鹿一样的，在这个安然的村庄里长大，懵懂单纯，爱笑爱闹。初春，她会和小伙伴在山脚下采最先开放的黄灿灿的野花，她喜欢这个明亮而绚烂的颜色，就好像。。。嗯，像光，小小的阿寻只能这样体会。兴高采烈的她总是带着山野间的泥土味闯入小屋，将这明灿灿的花装入陶土罐中，摆满了小屋，往往三天不到，花就蔫了，小阿寻只能耸耸肩，继续乐此不疲的摘花，奶奶对此往往乐呵呵一笑，也就随她去了。夏末，阿寻顶着后湖的一大片荷叶一跳一跳的踩着午后的光影，偶尔舔舐手中快化成水的冰棒，看见有夏蝉躺在地上，就抛下手中的荷叶和半截冰棒，乐呵呵的拾捡起来，自顾自的摆弄。秋始，亦是阿寻最喜欢的日子，她喜欢在漫山红叶林中呆到日落归西，此刻的寻又莫名的安静，亦不像平日里的阿寻，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寻，但阿寻却感觉到了一种自在和安然，阿寻是快乐的。等到听见奶奶的呼唤声，才从树林中再度欢乐乐的跑回小屋中。冬日，阿寻最怕冷，便裹得浑圆浑圆的，戴着奶奶织的围巾和手套，总要和奶奶挤在一处烤火炉，圆滚滚伏在阿寻脚边枕着寻的小脚丫呼呼大睡，偶尔打个呼，逗得阿寻和奶奶哈哈大笑，被这笑声吵起，它睁开圆圆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眼里满是疑惑，发现没有什么事，便又自在的伸展四肢，翘起的小尾巴不时晃悠一下，阿寻时不时的抚摸它的小脑袋，它便又在这舒服中眯了眼。无聊时便缠着奶奶用火炉烤甜甜的红薯，火炉上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茶壶，小小的火炉上是淡然的涩，火炉内是孕育的暖。门外是寒凉，门内是暖软。

      阿寻从来不问爸爸妈妈何时归来，陪伴她的唯有奶奶，名为滚滚的小狗，以及这每年都会有的春夏秋冬。在阿寻的记忆里，每年的某一天奶奶都会跟着邻居王叔前往镇上拿回一封棕黄漆好的牛皮信，也会带回一大堆的好吃的，阿寻便会坐在小小的门槛上等候，每当奶奶掂着一大堆的东西出现在村边时，阿寻便乐悠悠的跑过去露出流口水的表情，小脑袋一歪，奶奶便知道她的意图，伸出手在她的脑袋上一拍，拿出两包糖果，阿寻便欢快的拿着零食去找小伙伴分享美食了，奶奶看着阿寻飞奔离去的身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封，莫名叹了一口气。阿寻从来不过问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偶尔看见奶奶在看完信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她所不懂的悲哀与沉默，阿寻觉得她不喜欢那封信，那会让奶奶伤心。每逢过年，家里的年夜饭也只有两双碗筷，奶奶会做一大堆的糕点和零嘴，亦盯着仅有的碗筷沉默，阿寻便只能乖乖等着，阿寻觉得奶奶的眼睛里盛满了悲伤。每当此刻，奶奶都会抚一抚阿寻的小脸，轻轻问“阿寻，你想爸爸妈妈吗？”阿寻想了想，摇了摇头，便咬了大大的一口饺子自顾自的吃起来，奶奶便会怜惜的望着阿寻。阿寻没有撒谎，她偶尔会疑惑她的爸爸妈妈在哪儿，但打小是奶奶和圆滚滚陪伴她长大，守候在她身边的唯有她们，阿寻对爸爸妈妈并没有很深刻的记忆，要说唯一有的记忆的话是就是每年快到年末时那封牛皮信。不过，阿寻不去看，不去问，亦不想。

      寻以为她的生活永远会这么自在温暖，寻以为她的奶奶和圆滚滚亦会永远的陪伴她，直到阿寻记不清的某一天，奶奶在灶台边做阿寻最喜欢的马蹄糕，晕倒在地，随之被一辆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大白车带走，待到阿寻背着小书包归家，屋中只有散落在地的面粉，桂花瓣，面粉上独留凌乱的脚印，全然没有奶奶的身影。短短的几天是隔壁王叔和王姨在照顾阿寻，阿寻追问过，王叔总会用宽厚的手掌抚一抚阿寻的小脑袋，欲言又止，总是说奶奶会回来的，奶奶还有阿寻放心不下的，年幼的阿寻不明白王叔的话，却感觉到，也许，她的奶奶要离开她了。小狗圆滚滚感受到主人不一般的情绪，总会在此时呜咽几声，伸出舌头舔舔阿寻的小手，啃咬着阿寻的裤脚向桂花树下拽去，阿寻便坐在树下奶奶常坐的地方等奶奶回家，就像奶奶往日里去镇上一样。

      可是，阿寻等到的唯有满院的白衣，一大批陌生人好像忽然闯入她的世界一般，嘈杂错乱，随后一大批人抬着一口乌木棺材向后山浩浩荡荡前进，阿寻也被胡乱套上一袭白大褂，阿寻不喜欢这衣服，想要脱下来，王姨便把阿寻抱紧，轻轻的哭泣，阿寻对王姨说:“姨，你放开我，我要等奶奶。他们为什么要闯入我家，奶奶喜欢安静，人多。太吵。”王姨听完只是更紧的抱住了阿寻，蓦地牵着阿寻的小手跟随人群往后山前行。一群人随之突然放声大哭，阿寻处于这混乱的环境，直觉的想要逃离。阿寻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乌木盒子被埋入黄土之下，阿寻突然放声大哭，仿佛失去了全世界，阿寻的奶奶离开寻了。

        阿寻没有等来奶奶，等来的却是两个看似陌生的叔叔阿姨，隔壁王叔说:“阿寻，来，这是你的爸爸妈妈。”阿寻才觉得原来她也有爸爸妈妈呀，可是阿寻不想要爸爸妈妈，她只想要奶奶回来，名为爸爸妈妈的人让阿寻跟随他们离开，阿寻不愿意，她不能离开这个家，不能离开这个小院，不能离开圆滚滚，更何况，阿寻要等奶奶回家。名为妈妈的女人便拉着她的手说:“小寻，奶奶去世了，她不会回来了。”阿寻便推开她的手，莫名的不喜欢这个涂脂抹粉的女人，即使阿寻不愿意，最终阿寻还是被带走了，离开了这个温暖的小院子。圆滚滚也没有跟来，因为他们说城里养小狗不方便。阿寻没有了家，没有了圆滚滚，没有了奶奶，也失去了过去的自己。

      阿寻终于长成了爸爸妈妈所期待的样子。穿漂亮的新衣，梳好看的头发，吃看似丰盛的早餐，学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外语，会弹优雅的钢琴。但，阿寻再也没有哈哈大笑过，阿寻微笑时只是抿嘴，微微扬起一点弧度，看起来优雅可爱，可阿寻一点也不开心，阿寻不喜欢牛奶面包的味道，她想念外婆的马蹄糕和黄面烙饼，阿寻不喜欢弹钢琴，她喜欢村子里的风语虫鸣，阿寻不喜欢看似华丽的花裙子，她喜欢白白的棉布裙子，阿寻更不喜欢不自然的笑，可是她好像忘了哈哈大笑的感觉。阿寻，终于不再是阿寻了。

        阿寻倚着窗台，飘动的窗纱掩住了瘦瘦的身影，黑天鹅绒似的黑幕上唯有零星的几点光，城市里的霓虹灯喧闹着，吵嚷着，阿寻突然想起了小村子里的黑夜，漫天星野，还带着香味，阿寻伸出了手，似要触摸眼中弥漫的光影，可是，阿寻再也回不去了。

        依旧是夜。

        梦中惊醒，恍然，泪早已濡湿长发，我翻身坐起，于黑夜中寻找漫天星光，却发现那个阿寻原来是我，阿寻没有了，我亦失去了过往。

        每个孩子都有记忆的快乐，每个孩子却又失却了快乐的曾经。

流年与伤

愿。。我们都能依旧拥有如此灿烂的笑，拥抱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