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远嫁的女儿

那个远嫁的女儿

筱把碟子里最后一粒瓜子用牙齿麻利的剥开，双手互相搓了搓，脖子伸前对着厨房忙碌的母亲说道，诶，妈，午饭好了没？

还没呢，饿了？你房间桌上有隔壁卢伯送来的橘子，要不你先吃几个填下肚子？

不用了，我等你做好饭。

就这个空档，筱看了眼家里的四周，还是原来的样子，什么也没变，要说变也是之前刷了白漆的墙开始泛黄了，南方天气湿润潮湿，总觉得看着墙上有团雾气。也就在北方呆了四年，南方的湿冷却一下子让筱缩在家哪里也不想去，把自己里里外外围三层。邻居来家里借个东西看到她，都得惊讶，五个人里有三个人问怎么没有带女儿回来让院子里大家伙看看，筱也就笑笑应对。

因为一年到头来难得回家几次，不是不想回，要么是票紧张，要么是前年女儿尚在襁褓里嗷嗷待哺不能长途奔波。所以今年她还是决定提前一个多月买火车票。时隔一年回到家自然觉得开心，在婆家是媳妇，是老婆，是母亲，只有在母亲家里筱依然可以做女儿。

得知筱今年回家，两位老人自然开心，甚至，母亲跑到火车站来接她。寒冬腊月，从车站门口出来的筱一眼就看到站外柱子边上的母亲，一下子，在火车上酝酿的话也不知如何开口。即是为自己身为女儿没有在身边尽孝的尴尬，也是看到两位老人双鬓白发的无奈。

吃饭了，囡。母亲端着三碗菜出来。这是水煮鱼，红烧狮子头都是你最喜欢吃的，临近年底，没有肥的螃蟹，夏天的时候我给你晒了些果脯，就等你回来吃，还有这个白菜，现在冬天也没出门买什么菜，你爸中午不回来，我娘俩凑合着吃吧。说完把筷子递给筱。

筱没有说话接过筷子，安安静静坐下来。母亲的脾气在院子里是出了名的，嗓门也是。可是，现在竟也轻柔的询问。女儿没有带回来？

嗯，没有。随后又补了一句。她爸也比较忙，没抢到票就没和我来了。

嗯，吃饭吧。

说完夹了一块鱼肉到筱的碗里。小会儿，又夹了几个丸子。南方的碗本就小巧精致，马上就堆起来了。筱看着殷切的母亲，莫名不是滋味。

和高旅认识的时候她还只有18岁，在南方三四线小城市生活的安逸又闹腾。高二那年因为家里经济原因，母亲要她去读师范，因为免费。筱坐不住的性格哪里能肯，就这样磨磨蹭蹭和母亲吵吵闹闹到了高三，索性不来上课，从这天起，也就再也没有来上过课。

直到今日，筱告诉我，这也是她最遗憾没有坚持下去的事情，但她不后悔。

筱工作了。

在一家连锁企业里当前台，高中没有读完，只有初中文凭的筱凭着自己爽辣的性格在刚近社会圈倒也适应的快。工作的时候总是有客人得知她刚出来工作，在前台赤裸裸邀约她。也对，每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就像一张白纸，谁都想做第一个在白纸上滴上墨的人。明明是江南地带的女孩，却偏偏染上了中原地带火辣辣的性格，怎不吸引人？

这天下班下的晚，换下工作服出大门的时候，居然碰到了白日在前台纠缠她的男子，这个时候，一个很俗套的情节就发生了，筱的店长，一个帅气高大的男人阻止了男人无休止的纠缠。

你多大了？送筱回家的途中高旅问道。

筱借着微黄的路灯抬头看这个叫做店长的男人，五官很立体，和学校的男孩子完全不同，甚至觉得他长得像吴彦祖，又高又成熟。想了下，22。其实说大了4岁，至于为什么这么说，筱猜到了他的心思，怕年龄太小他不能接受。

你看，一开始筱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学会了在他面前察言观色来妥协。

哦，挺好的。你很活泼，很可爱。

筱紧张的说不出话，踩着自己的影子走。

接下来的事，也就自然而然发生了，恋爱，同居，见家长。院子里纷纷闹开了，传言某家的女儿要嫁到北方去。小村落的女人最远不过嫁到隔壁省，而她，却是要到遥遥北方去。母亲自然是不允许的，打过骂过劝说过甚至把筱从公司绑回来关在家里，可是，陷入爱情的少女春心哪里能压制的了？直至一天，她告诉母亲她怀孕了。

没错，最后的最后，筱还是出嫁了，嫁给了高旅，嫁去天寒地冻的北方。为什么不留在南方发展？高旅是个孝子，母亲说希望他们回来，以后看孙子方便点。就索性回到北方，带回了南方怀着孕的筱以及南方父母的殷殷期盼。

曾经初中有五朵姐妹花相约许下承诺谁结婚就去给谁当伴娘。而今，也就只有一个贪玩的小姐妹从南方过来见证着她走进婚礼的殿堂。幸运的事，那天，父母亲终究还是过来了。

你是我身下掉下来的肉啊。

母亲告诉筱，我好后悔没有坚持要你把孩子打掉，后半生的路你就只能自己走了，在苦也要好好走下去，你怎么舍得从此离我们这么远，尚且不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说，你怎么这么狠心啊，狠心啊狠心啊。俗话说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盆水，我怎么才能收回来。母亲重复了三遍。筱的泪水就像流不尽的雨水一样，滴在母亲的心田上。

带着父母亲的不舍及对爱情的向往走向高旅。她觉得，这是她人生中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她要飞，飞到自己想出的地方到达自己的归属。从此过好或不好，对父母绝口不提。

她不知道的是，与父母而言，她就是信念。看着女儿一步步的离他们越来越远，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

筱低着头，啃着南方香甜的大米。一年多了，异常想念江南菜肴，南方的湿润，甚至，南方的冷。乍到北方，水土不服是真。但是，比起爱人在身旁，也就什么也不怕了。可是，日子久了两个人之间总是会有刺。

早知道你这么小，一开始我不会和你开始。

所以这是后悔了吗？我从南方和你到北方，背叛我家人，朋友，给你生女儿，克服水土不服。你对我就是这么一句话？

高旅瞬间就软了下来，走过去搂着筱，什么也不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这样，还是爱我的。筱心里想着。

筱不知道的是，高旅年龄已经有27岁了，大了她9岁。每次过年就有数不清的相亲会，走马观花，他也知道，每次相亲坐在对面的女人和她一样也在被催亲。

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很搞笑，父母总觉得年龄大了就要结婚了，人就幸福了。后来结婚了才知晓，父母亲是希望你能有人陪，不再孤单，即使，日后他们不在身旁。

偏偏这个时候又遇到了筱，与相亲中的女人对比她是多么的独特啊。

母亲继续把鱼头夹到筱的碗里。诺，这是你最爱吃的。

筱瞬间就掉下眼泪。

哭什么，当娘的人了，还哭。

可是，我是，是，是，当妈了，但你还是我妈啊。这个时候的筱就当真像江南女子般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好不怜惜。

作孽啊，要你嫁那么远，以后日子长着呢……你想哭也得憋着几千公里回家来哭，公婆也别想指望。

筱止住眼泪，放下筷子，准备对着母亲的眼睛说话。才发现，那眼角的皱纹近几年来越发明显，脸上的斑，点点可见。母亲不喜欢用化妆品，只说，比起保养品中化学成分敷在脸上她更喜欢江南自然的雾水润在脸上的感觉。

只说母亲错过了儿女的成长，却不知，是我错过了母亲迅速老去的时光啊。

相对无话。

回江南已有7天有余。

自从生了女儿后就再也没有出去工作，在家里做个总是期盼丈夫每天早日下班回家陪伴身边的全职妈妈。

和世界脱节比起来，丈夫女儿才最重要。

这是她电话中和我说的话，一时我竟不知如何回答。毕竟人有人的活法，每个人都是一天长长的河，该通向哪里还是自己做决定，又何必对她们用自己的眼光去指手画脚？

后来呢，后来啊，筱告诉我，大年三十那天高旅还是过来了，带着1岁多的女儿，身上挂满了奶瓶子，一身的奶味袭击了江南小院。

而我就是那个爱玩独自跑到北方的小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