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的等待音像敲在心上的鼓点，每一声都让我攥紧了手心。刚出狱的劳改犯，空着手求昔日狱友收留，这份窘迫让我喉咙发紧。
“谁啊！磨磨唧唧的！”
那头传来虎哥标志性的粗嗓门，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耐烦。我心一沉，慌忙开口：“虎哥，是我……小天。”
话音刚落，听筒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我的心跟着悬了起来——一年了，他是不是早把我这号狱友忘了？
“卧槽！小天？！”突然爆发的吼声震得我耳朵发麻，虎哥的声音瞬间热了起来，“你他妈出来了？！我今儿忙得脚不沾地，差点把你出狱的日子给忘了！”
确认他还记得我，我紧绷的肩膀猛地松了，眼眶竟有些发热。“虎哥，我刚出来……身上就剩几块钱，连口热饭都没地方吃。”
在监狱里混过的都懂，“没地方吃饭”不是真的要饭，是求个落脚的地方。虎哥当年能在号子里罩着我，靠的就是这份通透和义气。
“说的什么屁话！”虎哥骂了一句，语气却格外实在，“你是我认的弟弟，还能让你饿肚子？现在就来黑山街的圣河湾洗浴，我在这等你！”
“哎！谢虎哥！”我挂电话时，手都在抖。报亭大爷抬头瞥了我一眼，把一份叠好的日报推过来：“没零钱找你，这个拿去吧。”
我随手展开报纸，视线却被头版标题钉住——“冰城黑恶团伙首犯宋某落网，警方一举捣毁其犯罪网络”。配图画着个戴手铐的中年男人，被民警押着往警车上推，脸上面无表情。
我盯着那照片，后脊突然冒冷汗。虎哥说他在冰城是“一虎”，手上的产业不小，他会不会也走了宋某的老路？可眼下我无家可归，除了靠他，连条活路都没有。
把报纸揉成一团塞进兜里，我咬咬牙拦了辆出租车。十块钱的车费花得我心疼，但一想到虎哥的承诺，又觉得值——起码今晚有地方住了。
“圣河湾洗浴”四个霓虹大字在雪夜里格外扎眼，刚进门我就被鎏金的吊顶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惊住了。这哪里是普通洗浴中心，比我没入狱前见过的大饭店还奢华。
“先生您好，一位吗？散浴六十九，套票一百二十八。”前台女吧员笑得标准，眼底却藏着职业性的麻木。
“我找虎哥。”我挺直腰板说道。
女吧员的笑容顿了顿，立刻拿起内线电话：“虎哥，楼下有位叫夏天的先生找您……好的。”挂了电话，她对我做了个“请等”的手势，语气都客气了几分。
没等半分钟，楼梯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瘦高男人走下来，西装领口别着枚银色徽章，手背上爬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纹身，眼神像鹰隼似的扫过我：“夏天？跟我来，虎哥在上面等。”
他气场太足，我不敢多问，乖乖跟着他上了三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一点声音，两侧的房间门都关着，隐约能听见里面的笑语声，透着股说不出的暧昧。
“虎哥，人带来了。”男人敲门后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烟味很重，虎哥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比在监狱里胖了一圈，光头锃亮，右侧脸颊的刀疤在灯光下更显眼。见我进来，他“噌”地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力道大得我差点趔趄：“小天！可想死我了，做梦都梦见咱们在号子里抢馒头吃的日子！”
我干笑着附和，心里却犯嘀咕——这话是真心，还是场面话？
“别站着了，坐。”虎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坐回老板椅，吐出个烟圈，“你刚出来，工作住处都没着落，就留在我这干。客房部主管的位置给你，一个月一千块，管吃管住，干得好再加钱。”
一千块！我眼睛都亮了。2004年的冰城，普通工人一个月也就八百来块，这待遇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虎哥，我……我啥都不懂，能行吗？”
“懂不懂的学呗！”虎哥挥挥手，指了指旁边的瘦高男人，“这是阿明，我这儿的得力干将，你以后多跟他学。记住，在我这做事，少说话多观察，别跟客人起冲突，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知道了虎哥！谢谢您！”我激动得差点站起来鞠躬。
“谢啥谢，都是自家兄弟。”虎哥对阿明递了个眼色，“带小天去洗洗晦气，一条龙安排上。明天就让他熟悉工作。”
“是。”阿明应了一声，转头看我时脸色依旧冷硬，“跟我来。”
我赶紧跟上，路过前台时，阿明冲女吧员抬了抬下巴：“这位是新来的客房部夏主管，虎哥的弟弟，以后多关照。”
“夏主管”三个字砸进我耳朵里，我心脏猛地一跳——活了二十一年，头一回被人叫“主管”，连走路都觉得飘了。
阿明给我拿了个金色手牌，递给我时淡淡说道：“今天好好放松，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说，记我账上。明天开始，就得收心干活了。”
“谢谢明哥。”我攥着手牌，在服务生的簇拥下往负一层的浴区走。那服务生看着跟我差不多大，一口一个“天哥”叫得亲热，帮我开衣柜、脱外套，连我穿了三年的旧棉袄都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哎，我的衣服……”我赶紧阻拦。
“天哥，明哥吩咐了，您的旧衣服都扔了，回头给您送新的来。”服务生笑得谄媚，“我叫姜然，您叫我小然就行，有事您随时喊我。”
我泡在热气腾腾的池子里，浑身的寒气都散了，正舒服得眯眼，搓澡大叔拎着搓澡巾走了过来，一上手就惊呼：“夏主管，您这老泥够搓三斤的，我给您加点醋，去去味儿！”
“麻烦大叔了。”我笑道。没想到刚上任，连搓澡的都知道我的身份了。
大叔是个话痨，一边搓澡一边唠嗑。我好奇地问：“大叔，您在这儿搓澡，一个月能挣多少？”
他往我背上拍了一掌，让我翻身，语气里满是羡慕：“挣啥钱啊，就是个出力的。哪比得过三楼那些姑娘，陪聊陪喝的，一天挣的比我一个月都多。”
“三楼？”我愣了愣，“三楼不是办公区吗？”
大叔突然停了手，似笑非笑地看我：“夏主管，您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等会儿我给您搓完，您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明哥都给您安排好了，保准是男人都爱的乐子。”
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心里却泛起嘀咕。虎哥的洗浴中心，看样子不止“洗浴”这么简单。那所谓的“乐子”是什么？三楼的门后，藏着的是江湖的甜头，还是又一个陷阱？
我搓完澡擦干身子，姜然已经把一套崭新的休闲装送了过来。穿上干净衣服，我站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脚步顿住了——上去，就彻底踏入虎哥的江湖了。可我别无选择，只能咬咬牙，抬脚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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