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清欢 文字出品
01
梅姨，男女老少都叫她梅姨。生来，她额间就有一红点，像观音菩萨。
她善良、美丽、能干，惟一的不好，就是她的腿脚，从小，小儿麻痹症。必须用轮椅和拐杖。
梅姨的母亲说，她们家族的女孩子，都被施了咒。从来没有活过四岁的。
梅姨的姑姑，四岁那年死了。死因是随母亲到河边洗衣服，被河水冲走了。
梅姨的姑太，四岁那年死了。死因是得了热病，突然发高烧，怎么也治不好。
梅姨的老姑太，四岁那年死了。死因是吃东西被卡住。
梅姨叔叔伯伯家，也全是儿子，没有女儿。不是生不了女儿，就是女儿会在四岁那年出事，活不下来。
四岁，梅姨得了小儿麻痹症。差一点死掉。但是，梅姨的母亲信佛，梅姨发病的时候，她一直念大悲咒，用大悲咒水给梅姨服下。梅姨的病，时好时坏，一直闹到五岁上，梅姨命活，但不能行走。
梅姨的母亲嘱咐梅姨，你这命是菩萨救的。要多做好事。五岁的梅姨抱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娃娃点头。
02
15岁那年，梅姨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明朝。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妻妾成群。正房夫人连生了三个女儿。二太太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三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四太太怀着孕、五太太刚过门。
家里老爷眼看已经很久没有到正房夫人房里来了。正房夫人日日吃斋念佛，也不和那些姨太太们见面。
府里接连发生不顺的事。先是四太太流产。那天四太太在院子里散步，突然就窜出一只大黑猫，把四太太扑倒在地。那猫又肥又壮，四太太吓得半天起不来。好不容易被侍女扶起，才走几步路，下身就出血了。在床上睡了几天，还是流产了。四太太咬牙誓要找到那黑猫，为小产的孩子报仇，院内院外，却再也寻不到。
然后是二太太的儿子，好端端从学堂回来，一起去的书童说，路上马受了惊，突然狂奔起来，带着少爷跑不见了。老爷下令去找，哪里又找得回那马那孩儿？二太太疯了。成日里她最得意自己儿女双全，凑了个好字，是个有福之人。老爷专门找了个人，看着二太太，不让她出她的房门。家丑不可外扬，他可不愿意别人说他有个疯姨太。
四太太怀疑这两件事都和三太太有关，平时里，她觉得自己是家里的功臣，最是趾高气扬。四太太去敲大太太的门，在门外哭诉最近家里的事。大太太闭门不见，只敲她的木鱼。
三太太每次见了四太太，倒总是笑盈盈。五太太现在最得宠。四太太不想五太太怀孕，便施了手段，找人配了避子汤。五太太年纪轻，哪里知道这些，只当是姐妹们的情谊，姐姐心疼妹妹，每每四太太送她吃的喝的，她都一一享用了。
梅姨的梦做到五太太现世安稳这个阶段，就醒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的。
03
梅姨渐渐长大。因为身体的残疾，反倒让她避开了同龄人应该经历的苦难，比如上山下乡、那是她的街坊都想办法办成残疾，留在家里，她倒省了这种麻烦。
梅姨的母亲说，是福是祸，不是天定，而是人为。要靠自己过。自此，梅姨开始不信命。
梅姨自由恋爱，嫁了一个老实人。老实人不嫌弃梅姨的腿脚，喜欢梅姨漂亮能干。两人从恋爱到结婚，倒也恩爱。梅姨生下女儿后，一切都变了。老实人不再老实，总是找借口对梅姨骂骂咧咧：当初肯要你，不过因为你能生孩子，你却给我生了一个赔钱货。
梅姨很快就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女儿，一拐一拐地回了娘家。娘家也不是久留地，除了老父老母，还有兄弟、兄弟媳妇。娘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只好带着女儿在附近租了房子，做起小吃的生意，起早摸黑，赚来辛苦钱，拉扯女儿。
虽然在一个城市，但是梅姨的前夫再也没有过问过她们母女。他，再婚，生子。她，一个人带着女儿。
女儿十岁，有个大老板看中梅姨能干，要她去他的餐馆做大堂经理。梅姨很开心，终于有一个人不歧视她的残疾。她拖着女儿住到餐馆。为大老板的生意辛苦忙碌。
她不仅用了力，也动了情。店里的伙计都尊她为老板娘。梅姨想，如果真的这样，倒也不错。
大老板说，你就跟我过吧。我们再生一个孩子。梅姨不好意思地说：你不嫌我吗？大老板说：我怎么会嫌弃你，你这么能干，你给我生一个儿子吧，店员们都已经管你叫老板娘了。梅姨说，我们结婚吧。大老板把她搂在怀里：我们生了儿子再说。
梅姨想这也许是个机会，可以活出个样来给前夫看一看。梅姨怀孕了，大老板对她更放心，也张她加了薪。梅姨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大老板绝口不提结婚。
十月怀胎，梅姨生下儿子。她以为自己的幸福就要来了。等来的，却是大老板农村的妻子。
原来 ，大老板是有妻女的。也是，他那个年龄，怎么可能没有家室，只是她从来没有问过。
原来，大老板的妻子很漂亮，却是一个哑女，并且只给大老板生了一个女儿。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梅姨的心，疼死了。为自己，也为她。
梅姨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好像十五岁那年梦的一个续集。
04
梦回明朝。大户人家。老爷奇怪，新娶的五姨太，明明最年轻，肚皮却一直不见动静。四姨太倒新生了一个女儿。
老爷想把三太太扶正，因为大太太天天闭关，家里还是得个女人来打理。关键是，她在两个儿子。四太太五太太都没意见。老爷觉得总算是有件顺心事了。他喜欢一边吃茶，一边看她们三个女人一起在园子里聊天走动。
四太太不甘心就守着一个女儿了此一生，但是老爷年纪一天天大了，对床上的事，有心无力。他说，你看看小五，人家安安静静挺好。
三太太快要扶正的前几天，老爷突然一病不起，口眼歪斜，不能说话不能动。三太太、五太太左右侍候。四太太说她女儿尚小，不能没人陪，就不过来了。她很清楚，这个家，马上就要散了。家道中落。
大太太始终不出来。都这个时候了。四太太忍不住去敲她的门：姐姐，你就在里面呆得住吗？家里发生这么多事，老爷也倒了。这幕后一定有人暗中操纵。
大太太把门打开，屋里，只有梵香弥漫，一桌一椅一床一柜。连个佛像都没有。
大太太赐了坐，四太太坐在椅子上。大太太坐在床上。
“大太太，你可知道三儿会咒术？那年撞得我流产的黑猫、二太太的儿子失踪，一定是和她有关的。”
大太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缓缓地说：那五太太不能生，也是三太太的过了？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四太太看着大太太的眼睛，不明觉厉。好没意思地回了屋。
大太太第二天就从她屋里出来，宣布让三太太来当家。以后她就云游去了。她走了很多的地方，每到一处，必是三件事，礼佛、供僧、布施。
05
一日，大太太行到一小镇，镇上没有寺院，也没有佛像。大太太就准备在这里建一座寺院和佛像。住下的当晚，屋里进来一白衣大士，大士说，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大太太答：因为想要寻找最终的护佑。曾经以为嫁人是，结果没想到老爷几房姨太太放在家里。我和我的女儿都不再是惟一。他也不再爱我们。
白衣大士问：那你呢，真心是在一心向佛吗？你日日把门闭上，但是你的狂心依然还像野马一样奔驰。你敢说，让四太太流产的黑猫、二太太失踪的少爷，和你没有关系吗？
大太太说：放黑猫的人是我的侍女。拐走少爷的书童恋上了我的女儿，为了讨好我。我并没有直接来做这些事情。他们是觉得我太善良太好欺负，想为我出口气。
白衣大士问：你远走他乡来此地，不是为了逃避吗？不是内心也日日惶恐不安吗？事后，你不是重赏了侍女，把女儿许给了书童吗？
大太太说：你是何人，为何你知道得一清二楚？
白衣大士飘然而去：因果通三世，而这三世的因果，又岂是普通人能够知道的。你如何不能明因果，修再多的佛像，烧再多的香，行再多的布施，念再多的经咒，也不过是为了平复你内心的惶恐，掩饰你的罪行罢了。
大太太不久得了恶疾，客死他乡。世人都说，这样一个大善人，怎么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呢？
疯了的二太太在众人眼里变成了一个会下咒语的神婆，有人说是她天天念的那些咒语，害死了大太太。
大太太的三个女儿，只要是生了女儿，就会在四岁那年莫名其妙地出事， 得病、横死。人们也归罪于二太太的咒语。
没有人知道真相。
06
一梦醒来，梅姨出了一身的汗。她想还是应该做一个发自内心的善女人。
梅姨离开了大老板，把儿子留了下来。大老板和农村的哑妻流着眼睛给她下跪，感恩她的成全。
梅姨笑笑说，我不是为你们，我是为我自己。人都是为自己的。
大老板要给梅姨一笔钱，她也没有要。
要走，就走得干干净净。
梅姨还是一个人带着女儿。众人都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为了钱，傍了一个大款，做了三小，还生了儿子，后来原配打上门来了。她被赶出了家门。
梅姨的母亲说：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女子，四岁那年，就不应该把你救活。
梅姨悠悠地说：有些事情不是你表面看到的样子。
为了生活，梅姨不得不自己想办法赚钱。她想了一个办法，组织一些残疾的朋友在网上给人做数据补充。比如，有的人需要投票，但哪有那么多人投票，他们就帮人投票。反正残疾人有的是时间。比如，有的广告需要效果，他们就去打电话、做反馈。再比如，有的需要一些设计活儿，也可以做。
三五年过去，梅姨的事业由小到大，渐成创业明星。她不仅有钱供女儿读书，还有钱出去旅行，有钱给父母养老。甚至在一次市里的大会上，她和那个大老板又见面了，他们并排而坐。大老板更加对她刮目相看。
她想自己总算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不负此生。家人也都为她开心。
但是那个梦又来了。
07
梦里，白衣大士翩然而至。
白衣大士问她：你可认得我？
梅姨说：梦里见过。
白衣大士微笑点头。你可知我是谁？
梅姨说：你像我母亲日日拜的菩萨。我母亲为了我而信佛。大家都说，我有今天和母亲信佛有关。
白衣大士笑着问：你觉得你的今天是好是坏呢？
梅姨说：当然好了，四岁时我没有死，打破了我们的家族诅咒，现在又有了自己的事业。活得独立而有尊严。
白衣大士严肃地说：没有人诅咒，一切皆是因果。我已在你的梦中向你示现了往日种种的因果，以为你会了悟，可惜你没有。
梅姨说：我悟到了啊，所以才没有和那个大老板继续纠缠下去。
白衣大士说：那只是其一。表相的。深层的，你还没有悟到。一切，要在心地上下功夫。
梅姨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白衣大士拿出一面镜子，吹了一口气，让梅姨看：因为她组织的虚假投票一些本来没有水平和实力的人获得了胜利，因为她的拉票很多的人不再努力凭实力，只要找他们就好。还有广告效果的补充，因为虚假的广告效果，使投放单位损失巨大……
梅姨说：可是我也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问题啊。
白衣大士叹了一口气：你这逻辑和当初那个大太太有什么两样？
梅姨从梦里惊醒，结束了手上所有的生意。解散了团队。大家都说梅姨赚饱了钱，不管兄弟姐妹了。说她不讲义气。梅姨的家人都劝梅姨，能帮别人就帮别人吧，梅姨说，你们不要看表相好不好？我再另外想办法吧。
梅姨最小的弟弟生了一个女儿，大家都担心得不行。梅家的女儿都会在四岁上出事。梅姨逃过一劫，不知这个女孩能否幸运？
在小侄女三岁那天晚上，梅姨又梦见了白衣大士，她马上礼佛。白衣大士说，我不是佛菩萨，我是因果。要拜，就拜你自己吧。我来是告诉你，你们家这个小女孩，不会再受你们那些苦和罪了，因为你的一念。
梅姨问：是不是我的善念解除了我们家族的咒语？我也生的女儿啊，怎么我的女儿没事呢？
白衣大士摇摇头：你的女儿没事，因为她不姓梅，这是你们梅家的业缘。从来没有谁诅咒过谁。也并不是因为你的善念，而是因为你的放下。没有善也没有恶，不要有分别心。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梅姨醒来，看着窗外的风景。月朦胧。
她反复回味着：有时候我们需要分别善恶 ，梦里的白衣大士又告诉我们不要有分别心，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365天极限挑战日更写作训练营 第4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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