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稻田干农活的时候没有听过插秧歌,时隔三十年,才在书里读到,据说是五代时期的僧人布袋和尚契此所写:
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稻),后退原来是向前。
这首诗写的贴切真实而美好。可是稻田的活儿是纷繁复杂的,一点儿也不美好。
不管是烈日当头,还是严寒刺骨,脚踏水田,除草,翻地,整平,插秧,施肥,捉虫,收割,打谷,搬运,晒谷,风谷,……说起来没完没了,做起来更是没完没了,一年忙到头。
我记得水稻长长的叶子很锋利,将我的额头,特别是两条胳膊划得伤痕累累,连着好几天都火辣辣的感觉。
我记得稻田里有蚂蝗,客家话叫胡琪。蚂蝗身体扁平,尖的两头都有吸盘。它们在水田里游来游去,寻找血源。我曾看见吸饱了血的蚂蝗身体增大好几倍,变得圆滚滚地从水牛腿上落下来,只剩一头还有点尖。
可是稻田的活只能在稻田里面干,站在田坎上是无法完成的。于是,我的双脚踩在水田里,一边干活一边时刻注意自己的腿。
一旦发现它们吸附在我的脚趾缝,脚踝或者小腿上,我就跑到田坎上。我的手不敢触碰软滑恶心的蚂蝗,我又希望它们掉下来,于是害怕得又叫又跳。
它们通常紧紧地吸附在我的皮肤上,直到父亲过来将它们拔出来,那留下的血洞连着几个小时都还会流出新的血。
打好的谷粒装在蛇皮袋里。蛇皮袋装了半袋子,尼龙绳索绑好袋口,扁担两头穿过绳套,最后有一根扁担落在我的肩膀上。
一开始,这两半袋新打的谷并不那么重。挑着走上十几二十分钟,它们就变得很重。扁担磨得我的肩膀生疼,我歇了又歇,每次歇了之后放上扁担,肩膀就更疼了。
就这样,总得走上近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在晒谷时,有一天,父亲让我将外壳发黑有结块的发霉稻谷颗粒挑拣出来,客家话叫“捡谷癌”。我问父亲挑拣来做什么?他说中午做菜吃。
我信以为真,拿了一只大碗,冒着大太阳弯腰在黄灿灿的稻谷里认认真真地挑拣出来满满一大碗,然后高兴地交给父亲,等待他的表扬。
没想到,他竟然将那一大碗都倒在垃圾堆里。我在失望中了解到,谷癌是不好的颗粒,要用来丢弃的。
也许,最好的印象应该是夏日里的雪条了。在田间干活的时候,总有年轻的小伙子,脖子上挂着个泡沫小冰柜叫卖雪条,普通的一毛钱一条,有绿豆的则要一毛五分钱一条。
满腿湿泥地站在田坎上吃雪条,冰冰的,最舒爽。叫卖雪条的声音也是最好听的声音。
我不喜欢禾叶划伤我的皮肤,我害怕吸血蚂蝗,我不喜欢挑谷袋,我也不爱拣谷癌,我只是一个贪吃雪条的六七八九岁的小女孩。
几年以后,继母来了家里,我去外地上了初中,渐渐地我就不用下稻田了。
如今读到布袋和尚的插秧歌,我想,五代时期的布袋和尚有没有被吸血蚂蝗吸过血呢?
水中天固然显得深邃美丽,可是如果里面有吸血蚂蝗,要怎么做到六根清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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