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久没有打理文字了，也记不清上一次沉心静气地抒写是在什么时候。再过几天，又是一年的除夕。屈指算来，重返这个黄土高原上的城市居然已经一年半了。1994年背负着青春意气离开，二十三年后尘封满面的回来，抑或是造化弄人，抑或是命运轮回，生活是那么令人捉摸不定。但我离家乡又走远了一些，这一点毫无疑问。也许从物理距离上，算不了多少，但总归是渐行渐远，由此而产生的心理距离却不小。
想起在家乡工作的二十多年，不停地在单位、县城和老家之间辗转生活，但有一件事却雷打不动：每逢年节、假日或隔一段日子，总要回到县城北面老家的原上，看看老人，小住几天，借机转一转，寻找家乡的味道。
其中印象最深的要数家乡的秋色。我喜欢在秋日的下午，踩着松软的土地，信步走向原边。各种秋田还未收割，高过头顶的玉米，沉甸甸的谷穗，膨胀欲破的豆荚，空气中充盈着五谷的味道。在原边地头上找个地方坐下来，习习秋风拂过脚边的秋草扑面而来，掠过衣领、袖口和裤角，倏地钻进人的身体，随之而来的快意便舒展开来。那是一种带着暖的凉意，催促着身体的所有部分，甚至是神经末端，都彻底的松弛下来。
这个时候，最好的事便是闭上双眼，聆听百草窃语，树木高声，虫子引吭，偶尔有兔子、松鼠之类的小动物窸窸窣窣而过。也许只有在家乡，才能耳闻这样的声音：天地万物安于自然，各司其事，互不相扰。
坐了很久，也听了很久，大自然描摹的乡音就这样深入骨髓，没齿难忘。再抬头看看蓝色的天空，那是一种摄人心魂的蓝，纯静、清澈、深邃。看得久了，似乎那片蓝飞速的旋转起来，成了梵高画笔下的蓝，星辰如箭，银汉横流。这样的高原蓝使人浮想联翩，恋而不舍，姑且称它"家乡蓝"吧！
这个季节的太阳温和多了，早已没有了盛夏的热烈，初秋的焦灼。但太阳光亮还是很强，西边天空被照成了浅蓝，略微泛着白光。阳光俯射之处，跳动的浮光掠过大地，一片透亮。群山、沟壑和峁梁被勾勒的明暗相接，棱角分明。沟边、半山的梯田层层叠叠，几块金黄色的谷地点缀在墨绿色的玉米地或紫花苜蓿地之间。
一条山道从半山腰弯弯曲曲向上延伸，路两侧树木扎在陡峭的山上，有的绿意盎然，有的木叶染黄，更有一些红如丹枫，远看象一团炽热的火。几处庄院散落在山路两侧，尽管已经被遗弃，沒有了往日的人烟和生气，但村庄的历史却烙在了那里。无数家乡的人正是沿着这条小路，走到原上，走向小村庄以外更广阔的世界。每个人上数三代，溯本追源，谁能否认自己的根不是在乡村呢？
要说回老家最惬意的事，当然要数冬日的长夜了。可以无拘无束的四肢摊开，坦然地躺在热腾腾的火炕上，和身边的老人不紧不慢的说些话，听着时高时低的北风掠过屋顶，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再睁眼时已是红日透窗，鸟雀在路边高大的白杨树上开了讲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推门而出，向东边望去，蓬勃的阳光给大地铺上一层橘黄色的光泽，宽广的原面上一片敞亮。夜间低温时水汽凝成的霜或者冰，覆盖在青色的冬麦苗上，在光照下星星点点，泛着有些耀眼的亮光，宛若镶缀在童话世界的颗颗宝石。
向原下看去，晨蔼朦朦，绵延的群山高低起伏，千沟万壑纵横其间，若隐若现。若昨夜遇上风雪茫茫，则群山戴帽，大原着衣，山野一片素静。雪后初霁时，日光覆照，四下晶莹剔透，散射的光线变化万千，眩目的光晕色彩斑斓，亦真亦幻，令人目不暇接。北边远处，莽莽雪原直至天际，雪白与青蓝相接，互为映衬，杳远、辽阔而壮观。
伫立于此地，仰观四宇之大，吐纳天地之气，顿觉心胸豁然，神清气静，城市中的那些狭仄，以及与之相生而困扰于心的琐碎和烦恼，瞬间遁于无形。家乡的土地，总能给我这样的清静，让我在奔波与忙碌中找到片刻的宁静。这也许是我对回到老家，置身于塬上乐此不彼的一个缘由吧。
可惜的是2017年之后，一年多了，回老家原上的次数屈指可数，少之又少，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时光很短，人生很快，以致于慢下来活着成了很奢侈的事情。一个人的一生就像一个函数，那些奋斗和追寻的东西总是充满着未知的变量，但生于何处，长于何处，冥冥中都是定数，故土亲人，血脉难断。
这几天的黄昏，总是不由自主地站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注视着冬日的夕阳搁在某两棵树之间，一点一点压着树枝往下落，耀眼的光亮逐渐变得暗淡。黑暗开始从脚底下漫延开来，周围的嘈杂、来往的车辆、脚步匆匆的行人渐次隐没其中，直至归于沉寂。
喧嚣落幕之后是平静，一个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在这一点上，故乡，无疑是最为理想的精神去处。
寒天白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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