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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
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秋日的清晨，当天边刚刚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大地还在沉睡之中，天赐已经骑上已有十几年“工龄”的“二八大驴”，赶早去他实在不想去的地方——张家堡人市找活干
高考落榜后，天赐无奈地回到了他的家乡。家里，父亲长年瘫痪在床，母亲在田间辛苦劳作，然而家庭的光景还是困顿不堪。天赐已经二十岁了，作为一个比墙高的小伙子，他怎能眼看着家里的窘况而不管。再说前些天，他已经和表姐给他介绍的对象见了面，双方心里都喜欢。下来订婚又要花不少钱，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出门想办法挣钱呢？
苦点累点天赐并不害怕。作为一个农村里长大的孩子，秋麦两料在庄稼地里已经经过了多年的锻炼。可自己高中毕业，长得文质彬彬，现在却要去人市找苦力干，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可严峻的现实生活摆在了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至少是现在只能这样开始新的生活。他反反复复思考着：劳动是光荣的，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了母亲，为了家庭，也为了自己的未来，他必须去大胆地前行。
夜已深，他仍然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真正睡着时已到凌晨一两点。
就是一大早，迎着蒙蒙薄雾，天赐骑车途中，矛盾的思绪依然在缠绕着他。他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不碰见同学，特别是女同学，就不会有问题。自己上学的时候在东郊，同学们基本是东郊人，张家堡人市在北郊，应该碰不到自己的同学。当然遇上同村的人没事，谁不知道谁家的帮子长底子短。想到这儿，天赐稍微放心了一些，脚下蹬自行车也就用力了。
“天赐，你现骑车干啥去？”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天赐循声扭头一看，他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白了的脸很快又变得通红。他感到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这时天赐还是强作镇定且出于本能地撒了一个谎：“我去张家堡找人办个事。你呢，去上班？
真是怕怕处有鬼，碰上这人比遇到女同学更难堪。只见他衣着“讲究”，骑着一辆擦拭锃亮的自行车，车头上还挂着一个“皮包”，一看就不是一个下苦人。这人是谁呢？这个人是天赐的媒人——对象那边搭的媒人，和天赐对象是对门且有亲戚关系。天赐和他见过几次面，还从他口中得知他在北工地一家大公司上班，且是中层管理职位。天赐家里条件差，表姐能说会道，硬是把自己一个落榜的高中生介绍得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前途无量，日后大有作为”。并说只要人有本事，钱是人挣的，还举了很多家底丰厚，娃不争气，最终家败人散的现实事例。总算把嫌弃天赐家庭贫穷的“丈母娘”说得回心转意。如果今天的事情穿帮，让媒人知道自己上人市干苦力，对象吹定了。可转念一想，这还在路途中，紧张什么？你能知道我去干什么？你在中途去北工地上班，张家堡人市，离你处还有几公里，肯定在那儿不会相见。想到这儿，心里也就平静了不少。
媒人只管顾着自己说话，没有注意到天赐的面部表情变化。对于天赐的问话他也是支支吾吾，不做正面回答。天赐也是心里刚刚平静，也没在意媒人的神情。两人骑车并行，言语不多，一路上偶尔一半句“没盐没醋”的话。天赐觉得和媒人并行漫长难熬，但鉴于是媒人，婚事成功与否，他还起一定作用，还要礼貌到位，不敢得罪，不能自我先行。
难熬的时间总算快要过去了，去北工地拐弯的地方到了。媒人招呼天赐慢行，自己南拐向北工地方向驶去。天赐总算脱离“瘟神”，长出一口气，如卸千斤重担。仅仅几分钟的并肩骑行，已让他头上冒汗。
天赐暗自庆幸，惊中无险，也为自己的神速撒谎而惊叹。十几分钟车程，就抵达张家堡人市。他存放好自行车，随即汇入几百号辛苦劳动者的大军中。天赐从学校毕业，没有什么手艺，来这儿只能干些出力打笨的活儿。学校时，天赐喜欢锻炼，再加上寒暑假双休经常帮家里干农活，让人一看就是一个精干麻利有力气的小伙儿，不多时就被一个需要卸水泥的老板看上。正在谈价时，天赐看到十几米开外一个蹲着的人，一手拿着蒸馍，一手握着一个大塑料水杯。这个人的出现让天赐惊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来这里？难道他怀疑我的回话，跟踪我到这里？不可能。他来这里是给公司找人干活？但从他现在的装扮来看，这也不太可能。这时的他浑身上下的衣服破旧而且略显脏乱，已和路途中相见时的着装截然相反，倒和现在所处的环境融为一体。现在的他看上去纯粹是一个常年上人市的形象，100%也是来找活干的。可能他还没发现天赐，从他那边吃边喝边说话的专注劲儿可以看出。天赐赶紧离开了那块地方，不顾水泥“老板”的呼喊，尽快逃到百米开外远的超市门口。
这人又是谁呢？媒人，还是那个媒人，和路途中的是同一个人。不多时，天赐远远地看见媒人跟在几个腰别瓦刀的人后面走了。天赐终于明白了媒人自行车前挂的那个“皮包”的作用，换下来的衣服肯定装在那个“皮包”里。看着媒人离开的背影，天赐一边琢磨着人性的另一面，一边用急切的眼神搜寻着，生怕失去任何一个被找的机会。当然，只要愿意干，苦力活还是蛮多的。没过多久，天赐就被一个需要卸砖的老板叫走了。
人忙时间短。这一天，天赐共卸了整整八车红砖，也得到了满意的辛苦钱。当卸完最后一车砖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边燃起了一片红云。天赐快速骑车往回赶。无巧不成书，他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天赐，今天找到人了吗？”又是早上路途“讲究”的装扮。这回天赐心平气定了，随即回应道：“找到了！你也下班了？”媒人道：“我5点就下班了，谝了一会儿，耽搁到现在了”。天赐有意又问：“你们管理人员，工作时间短又轻省吧？”媒人只是直直地看着自行车的前面，声音低得基本听不到说什么……
此时的天赐意识到，爱面子、有虚荣心的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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