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于寡妇

初见于寡妇时我才四岁，只记得她穿着身红色旗袍，抱着个刚出生的男婴冲大家爽朗地说:“我是新来的户主，你们叫我小于就好。”

☞①

那是一个多雨的夜晚，我陪朋友去医院给她三岁的女儿看病，小姑娘夜间突然高烧不退，碰巧朋友的老公出差，她打电话让我陪她去医院。

到了医院这会只能挂急诊，方脸的男医生说得挂水，孩子烧的太厉害，我便拿着医疗卡去楼下付钱，这时突然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仔细听似乎是谁家里有人去世了。

因着下午本就有点阴凉，乍一听有人离去。心里没由来的就觉得凄凉，匆匆朝哭着的家属看了一眼朝上楼跟朋友说钱付好了。

朋友听闻赶紧抱起孩子去楼下输水，我跟着她下楼时，突然听到有人喊我，“若竹”。

一回头突然看到于寡妇的儿子站在楼道里，如果不是那头标准的卷毛，时隔这么多年我还真认不出来是他。

只见他颓废地站在走廊里，那双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暗淡无光，佝偻着身躯，走进了才看清原本清瘦的身子此时更加瘦弱，嘴唇上起了很多泡，衣服也脏脏的，“你怎么了？怎么会在医院？”

他走上前突然一把抱住我，“我妈走了，这次真的走了。”

我突然想起刚才的哭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喜穿红色旗袍的女人，大方爽朗地说自己姓于。

☞②

我对于寡妇除了刚开始她来那天的记忆，其他所有的都来自6岁以后，那时候家里父母工作忙，我常常一个人留在家里。

刚开始父母走时还会给我留一些吃的，我除了能在卧室玩，还能在客厅玩，可直到有一次我淘气地把家里的面粉挥洒地到处都是时，妈妈便找了根粗绳把我栓在了卧室里，所以饿了或者想上厕所时，我动不了只能大声哭。

院后的于寡妇听到了便寻人借了个梯子，趴到了我们家里把我抱了出来，我永远都记得那会她穿着红色的一身短打，笑着给我擦眼泪说:“哎呦，可怜见的，怎么叫人栓起来了呢？”

于寡妇把我抱出去后，带着我上了厕所，又给我端了她儿子的吃食，当时睿哥儿死活不愿意给我吃，我委屈地哇哇大哭，于寡妇抄着沙发上的鸡毛掸子就要打他，他才把一盘玫瑰饼松开给我，只是从那开始，我跟他便结了仇。

吃完后于寡妇又温柔地给我洗了脸，她身上有股香香的味道，很好闻，我搂着她就是不松手，她便抱着我坐到沙发上给我讲故事，讲着讲着我便睡着了。

醒来后就听妈妈在跟于寡妇道谢，于寡妇爽朗地说:“嫂子，你以后跟大哥上班就把若竹放我这吧，反正我也没事，多个闺女陪我还能解解闷呢。”

从此我便除了晚上睡觉，都在于寡妇家待着了。

☞③

我上一年级时，因为视力不好，常常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家里也没人注意过，所以老师喊我起来回答问题，我经常不知道说些什么，便老被老师打手板，就这样我越来越厌学。

于寡妇知道后，气愤地拉着我到学校跟老师理论:“她视力不好，你们为什么还要打孩子？这是犯法的。”

可年轻的女老师戴着副眼镜，斜着她说:“视力不好还来学校，当这是福利院什么娃都能来吗？”

于寡妇便怒了，拿着桌子上的书就往女老师脸上砸，两个人瞬间打了起来，后来我便被开除了，妈妈听了后二话没说给了我一巴掌，并且严厉要求我以后不能再去于寡妇家，提着礼物就要去学校给老师道歉，这时于寡妇突然来了。

“嫂子，你带着若竹跟我一起去南阳小学吧，那是一所重点小学，我跟那里的校长认识。”

妈妈讪讪地放下了礼物就带着我的资料跟于寡妇走。

“嫂子，若竹的视力不好，你有时间跟大哥带她去医院看看，不然她看不清黑板，会影响学习的。”

“看什么啊，小孩子家家的，哪个视力会不好，别听她瞎猜，就是不想上课找的借口。”

我当时很想反驳，可又怕挨打只能耷拉着脑袋默默地哭。

第三天下午放学，于寡妇突然来接我，“若竹，阿姨带你去看看眼睛好不好啊？”

我惊喜地说:“好”。

☞④

上初中时，于寡妇的儿子睿哥儿突然从城里回来这边上学，我读初一时他读初二，小时候相见就吵的场景，突然变成了相见恨晚，我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于寡妇常常开玩笑说:“我们的小若竹长大了给阿姨当儿媳妇吧。”

本以为这样开心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没过多久，院子里突然来了辆警车，于寡妇惨淡着张脸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带着睿哥儿走了，我们连告别都没来得及说，他们就坐在警车里消失在视线里了。

后来听大院里的刘大爷说，于寡妇是被娘家带走了，于寡妇娘家世代当官，家里势力很大，家里本来给她找好了联姻对象，可于寡妇年轻时却跟个山里出来的穷小子偷偷领了证，于寡妇的父亲知道了，一气之下便把她赶出了家门。

本来小两口都有干劲儿，老爷子也并没有赶尽杀绝，可于寡妇产子临盆那天，丈夫突然出车祸当场去世了，于寡妇便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来到了我们院里。

刘大爷说于寡妇本来跟家里都失去联系了，因为她觉得如果不是当初父亲把他们二人赶出去，就不会出这档子事，可几年前于寡妇突然联系朋友办事，被娘家顺藤摸瓜找到了，只是不知道是办什么事。

可我却知道，一定是帮我转学那件事。

☞⑤

高二那年，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买了楼房搬走了，于寡妇突然只身一人又回来了。

她穿着件红色的呢绒大衣，看到我笑着说:“阿姨的小若竹，有没有忘记阿姨啊？”

我留着泪抱紧她，“阿姨，你还会走吗？”

于寡妇拍我背的手突然一顿，“阿姨不走了，以后就陪着小若竹了。”

从那开始，我便天天去于寡妇家，有时候去吃饭，有时候去跟她学英语，或者看着她画画(本来想教我，但我实在没什么天赋)，只是关于睿哥儿的话题却从未提起过。

那段时间父母工作外调，因为房子只够三个人住，便只带了弟弟，留了我一个人在大院里，我便干脆住在了于寡妇家。

那些因为父母重男轻女缺失的亲情，于寡妇一次性全给了我，她经常送接我上下学，陪着我八卦，听着我抱怨那些青春期的烦恼，笑着跟我说:“没关系，留得住的才是最好的。”

我享受在于寡妇的温情里，渐渐地忘记那些小烦恼时，于寡妇有一天突然昏倒了，我哭着打了120，到医院检查完后医生说:“肺癌。”

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于寡妇醒来看着我温和地说:“小若竹别哭，人总会有这一天的，阿姨只是提前了些日子罢了。”

后来回去后，于寡妇开始把她的收藏品和首饰给我，还打趣地说:“小若竹，这是阿姨给你的嫁妆，不准拒绝哦，阿姨这辈子没机会跟你当母女了，下辈子一定要问上帝要个机会。”

几天后，于寡妇又让警车接走了，走的那天她搂着我说:“小若竹，你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个好大学，女孩子啊，自立的好。”

“你不是说不走了吗？”我哭着问她。

“阿姨的家里安排了阿姨出国接受治疗，等阿姨好了，就回来陪小若竹。”

这一走，直到我大学毕业都没在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