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大美无言，时运无定，造物弄人。且收住这无穷遐思，还是单说说“如厕”吧，更是别具一番风致。
一次夜航在苏杭运河上，仰望那天河，如一挂银瀑倾泻而下，一直斜向夜空的尽头。壮阔，璀灿，与点点渔火相映成趣。这就是东方夏夜，尽显星空之壮美。在船上方便时则还有一妙趣，听到下面“泼刺、泼刺”的声响，一看，竟有尾鱼在坑里扑腾着。原来这厕所直通水底，时常有鱼闯了进来，观光一会又去了。听船员说，有一次还进来了一只团鱼。这真是王八掉进茅坑里，倒霉透顶了。
游历至余姚，闲逛市井时，突觉腹中不适，匆匆找到一厕所，一进门，便呆了。迎面是一条状如火车站候车室长椅的东西，全木结构，高约四五十公分，“椅”脚下用木板严严的封着，“椅”面上均匀地开了一排孔洞，形状如乒乓球拍，很人性化。只见上面已“坐”了十余人，个个严肃认真，目不斜视，但表情各异。有的微绉眉头，有的牙关紧咬，有的裂嘴似笑；有作挣扎状，有作痛苦状，有作若有所思状，有作怡然自在状。我从未在近距离如此直面过这么多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这么艰辛的努力奋斗着，今日得见，极具震撼力。我还待在原地，不知所措。正面一莽汉，方腮肉鼻，虬髯如戟；他立眉眦目，脸上肌肉往横里拉，瞪着我；我不知就里，也瞪着他。仔细一看，他好象又不是在瞪我。渐渐，那汉子脸上突现忿懑之色，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你拉便拉，不拉便不拉，杵在此处作甚？”慌忙中，迫于情况紧急，又怕惹起众怒，于是乎，我也“坐”上这“超级联排坐便器”，占据一个“乒乓球拍”。
这一“坐”，方知个中滋味，这一“坐”,方知实践出真理，心中叫苦不迭。我本就尺码不够，“坐”上去之后，身体又下陷了一截，致使重心后移，双脚拔高，两条秧鸡儿腿悬吊吊地挂着；上不粘天，下不着地，左右无依罪，没有支点，难以发力。如同一位古希腊英雄，脚一离开大地母亲就柔弱如婴孩了。想到阿基米德所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把地球撬起来。”谁能给我一个支点呢？以解我的郁结与憋屈之苦。牛顿呢？这时，万有引力也不起作用了。偷偷一瞄两侧，别人还是正襟危“坐”，泰然“拉”之。唯有我痛苦又悲伤，老觉得四周目光炯炯。因“球拍”之间又无任何障碍，一览无余，毫无隐私可言。我也想宠辱不惊，安之若命，但缺乏锻炼，实在难以消受，只好仓惶逃窜，另择“出”路。
六
行行复行行，飘蓬万里程。烟雨江南路，“如厕”如断魂。
在舟山群岛一个渔村里，父亲的朋友陈伯款待我们一顿饕餮大餐。烫了满满一筲箕牡蛎，蒸了一大笼大闸蟹，烧了一大号铝壶的绍兴黄酒，在桌上堆出一小山。煮花雕酒，啖大闸蟹，本是江右名士之最爱：但如我等这般吃法，应是梁山好汉的风格。假如孔乙已他老先生泉下有知，定会大摇其头：“噫吁嚱，如此这般斯文何在？此乃暴殄天物也。”
大快朵颐之后，老问题又接踵而至。我来到村子边上，找到陈伯所指的厕所，一看，傻眼了。此厕所是名符其实的“开放式”配套“联排坐便器”。三面有墙，有屋顶，唯独正面无墙，自然也无门，毫无遮挡，一眼收尽。“联排坐便器”中间竖了一块木板，将其隔为两段，一段写着“男”字，一段写着“女”字。如“坐”在上面，要控制住探头一窥邻居的冲动，非要有超强的意志力不可。坎坷啊，一步一诱惑，一步一陷阱。怎么办？我环顾四周，见厕所对面是片小树林，疏疏朗朗，是藏不下窥视者或歹徒什么的：树林与厕所之间夹一小径，倒是幽僻，阒无人迹，隔壁也无人。我心中暗喜，忙忙进了男字一段，将我这多难之股，再一次托付给了“乒乓球拍”。
正在紧要关头，只听到远方传来悠扬的歌声，唱的是：“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嘛织渔网”。又一听，歌声越来越近了，还夹杂着纷沓的脚步声和银铃般的笑语声。我尚未反应过来，已见几位渔家女款款而来。她们扛着渔网竹篓之类的渔具，笑着，唱着，俏生生的在离我不过三米远的小径上走过，视我为无物。我裤子堆在膝盖上，瞪圆一对"单凤眼”，一句“有人”噎在喉咙里，如同白日撞鬼魅夜晚遇妖狐惊恐不安面热心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不会奇门遁法，唯惶惶不知所以然。
随着歌声渐行渐远，我惊魂稍定，不禁又思绪飘逸，遐想联蹁。
看来，这些渔家女是天真未凿，浑然不谙世事；或是民风淳朴，不避男女，并非冶荡；或是牢记孔子语，“非礼勿视”；更不会如我等，非君子，会往歪处去想，自然就无羞怯或尴尬可言了。若是苏杭美女如此这般甩着外八字步，个个嫋娜如舞蹈演员，在我面前缓扭小蛮腰如风摆荷而过，我“坐”而观之，那会是怎样的光景呢？无奈，“美人如花隔云端”。又如，我与她们调换角色，即使让我拉着纤甚至扛着渔船我都乐意，那又会怎样呢？
正在想入非非，醺然若醉，远处又传来那熟悉的歌声，且渐行渐近。惶恐中，我只得匆匆了事，一手提裤子一手抱头，夺路而逃。再次上演一出“如厕”版的奔命天涯的杯具。
无锡一朋友听我讲后，大笑，说道，你这算什么，镇海的厕所不分男女，也无隔板，“坐”在上面，捂住脸，各行其事，互不干扰，如此而已。这“君子厕所”让我崩溃，彻底无语。
七
光阴荏苒，往事如烟，人生无常，白云苍狗；众多穷达贫富，荣辱毁誉都雨打风吹去，唯有厕所“清”如许；亘久地、默默地容纳着世间的污秽，人类的渣滓，历史的废物。
忆昔抚今，感慨多多。现在可好，在家有私房厕所，出门有多档次公厕，还可为“出口”问题进肯德基、麦当劳，或上医院，访政府机关什么的，极尽方便之能事。
曾有一次我过闹市，内急，急忙冲向一家伊什么堂的大商场。刚到门口，突然左右两排美丽可人的礼仪小姐齐声唱道：“欢迎光临！”我一惊，继而感叹，别人岛国鸟人，调教出的员工莺声燕语，煞是好听。在人丛中蛇行穿梭，找到洗手间，解决了问题，一脸轻松十分惬意地出得门来。突然两旁又唱道：“欢迎下次光临！”再惊，顿时手足无措，如横路进二。俄顷，不禁莞尔，便有了几分得色，心中窃笑，哼，下次抱本书来，拉久点。继而气沉丹田，挺胸凹肚，背剪双手，迈开八字步，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去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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