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任任艾
【1】
五年前,江小羽大三,暑假打工,她是在舅舅的公司谋了个闲职混。
工作是真清闲。正在修建的废水处理站,她就在那看摊儿。
没什么具体的事,工程队,包工队,都忙忙碌碌各司其职,废水处理站建成后至于怎么处理废水等技术问题,当然有再进人员负责,她就是看看有什么需要和诉求。
其实这些个问题,人家包揽工程的单位有专门的人和公司相关人员对接,她,每天无所事事。按时上下班,包工队里有人误认为她是年轻的监理,她也无心否认。
有谁见过这么不管事的监理吗。
她在工地上晒晒太阳,要不就看那些电焊工焊接大粗钢管子,那个屈身蹲爬在那根最大的钢管前的男孩,工作的也不怎么专心,有时转过头朝她笑一下。
男孩叫潘涛,大家都这么叫他。他技术很好,人缘也不差,给人很讲义气的感觉。就是长相不怎么样,潘涛个子一米七多点,白而瘦,好像营养不良似得。
每天潘涛朝她笑的时候,她就嘴角翘翘。
江小羽和工地上的谁都是一笑的关系。
直到工地上承包工程的一公司派来一个打杂的女孩程莎,江小羽的生活才有了新气象。
“我就是小时候营养不良,要不我能长这样,至少个儿得到一米八,脑袋还会更聪明点。”潘涛对着程莎,一脸喜色,把自个的缺点都想印上花儿。
自从程莎来了,程莎立刻就成了工地上的小太阳。
潘涛更是像小狗见到了主人般,恨不能长八条腿为程莎服务。而潘涛在程莎口里已经有了个昵称:蟠桃。
而且那个“桃”字还挑着舌尖叫,后音是“桃袄”。很有戏谑宠溺之感,但潘涛看起来很受用。
每天程莎一来,就一副嬉笑的表情随便问一句:“蟠桃去哪儿了?”
“这儿呢,想我了。”潘涛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跟前儿了,手里不是提一份早餐,就是拿包鹌鹑蛋,要不一支棒棒糖。
当然不是在工地买的,工地小,没商店。
于是,程莎和潘涛很自然地被工地上所有人配成一对。他俩相当配合,当众搂抱,各自相隔两厘米噘嘴“木昂,啵”一下,惹起一片善意的哄笑。
江小羽的心也跟着热一下。她是不看好这样的爱情嬉闹的,也看不这样衍生出的爱情结果。怎么说呢,对待爱情,江小羽有些不符合年龄的理性。
【2】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小羽也被程莎带的能说笑了,本来嘛,工地就程莎和江小羽两个年龄相仿的女生。
江小羽也不是难相处的人,只是以前觉得和工地上的人,没有共同语言。程莎就不一样了。程莎活泼好动爱说爱笑,还直爽多情。每天遇见芝麻大点的事都拿出来说上一番,不长时间,江小羽就了解了程莎的工作。她所在的公司搬迁到另一个城市,因为这个工程,就留下了程莎一个在这里,也算看摊儿收尾,工地和公司有什么需求,她就在中间跑腿。每次跑腿回来,她就嗲声抱怨,说工资那么低,腿却跑的快断了。
“哎呦,我的腿,我的腿。”一天,她刚一进工地,把一个装着两个小阀门的塑料袋往地上一放就喊开了。同时把蹭了油污的外套脱掉,故意撇着嘴嘟囔,“还得洗衣服。”
不一会,就看见潘涛端着塑料脸盆在洗程莎的那件外套。嘴里还为掩饰自己的行为调笑,“这么懒的女人,将来怎么嫁出去啊。我给你洗衣服,拿什么感谢我?”
程莎一边夸奖潘涛真是个好男人,一边笑着朝江小羽眨眼睛。
过会儿,程莎避开潘涛对江小羽说,潘涛将来肯定是个疼老婆的好男人,不知怎么知道她这两天来了大姨妈,不想动凉水,主动给她洗衣服。还给她台阶下。
江小羽听得云里雾里,不是程莎在暗示潘涛,她太累,不想洗衣服吗。
江小羽有些不懂了。但她不懂的关系却在继续和谐发展着。
时近深秋,工程结尾。但还是很忙。潘涛这会儿不光干电焊了,什么活儿都干。穿着油腻的工作服,像个肮脏的瘦猴。在那工地上简易的办公室进出。江小羽和程莎坐在办公室里闲聊。
潘涛第八次拿了个尺子出去后。程莎感慨,“别看潘涛现在这样,以前可是街头混混。”
“他那时特能打架,穿破洞牛仔裤,铆钉皮夹克,一个顶仨,一次,硬是三个人打退十几个人。”程莎说的一本正经,就像是她亲临了现场一样。
也说得专注,就像说自己偶像的事。
【3】
江小羽和程莎站在那快完工的深约四米的大水泥池子边上,看潘涛和几个工人在装设备,潘涛最不惜力,程莎不由得感慨,“蟠桃人真不错,公司的人都,唉。”
程莎是藏不住话的人,遂就对江小羽说起她感慨的原因,前年深冬,天气奇冷,在另一个工地上,就是这样的池子,不同的是里面已经注水使用,但池子底部的一个电机不知怎么的,被一个塑料袋缠住了,导致整个设备运行不了,最简易的方法就是有人下去手动拿掉塑料袋。
但是天气是水不动就结冰的温度。
“是潘涛,一口气闷了半瓶白酒,衣服一脱跳下去的。”程莎也不叫潘涛蟠桃了,眼底有着雄赳赳的光。
“潘涛上来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僵了。”
也就是仗着年轻,要是换个人······
结果,设备运行正常了,潘涛还是在医院里住了两天。
结果,这事就过去了,潘涛连奖金也没有,当时老板娘就在水池边上站着呢。唉,打工。
程莎第一次在江小羽面前露出迷茫和失落神色。
江小羽也第一次在心里怜惜他们。同病相怜的爱情结果很不乐观,同仇敌忾的爱情也不见得可靠多少。
在江小羽看来,他们太熟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变得如此熟稔,如此亲近,但爱情如此亲近的基础上是否缺少神秘感。
不过,让江小羽更看不懂的是,在工地上她们俩的关系怎么看怎么像玩似的。
隔天,程莎有事没来,工地上接近收尾,停了会儿电,大家都没事。干脆都坐在简易的办公室门前瞎聊。前面不远处就是江小羽舅舅那高大上的公司大楼。公司大门内的大院子里来回穿梭的是穿着精致讲究的白领们,而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江小羽听着那些人在说着她不了解的无关紧要的琐事,她无聊地看墙。忽然看到办公室的窗户边上有一行数字,很小,仔细一看,竟然是她的生日。详细到年月日。再有三天就是她的生日,她整二十三岁。
但是,是谁。
这里应该没有谁知道她的生日的。
“我生日。”潘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江小羽吓了一跳,马上缩回那想抹掉那行数字的手指。
“你生日?”
“嗯。”潘涛回答的同时,江小羽竟看见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没事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写上了。嗨,没意思,又不想过生日。”说着他拿手就去抹那串数字。
江小羽心里只一句话:切,这是什么隐秘的存在。
但她却没忍住看向潘涛,他抹数字的手指头不粗壮,但粗糙,皮厚有毛刺,她看着潘涛手的时候,他马上握拳躲藏了一下,侧身过去。江小羽第一次仔细观察潘涛,一身工作服套在他过于精瘦的身材上还算合身,只是太脏了,头发蓬乱,就那过长的额发下那双眼睛有着笑意和羞涩,那窄而白的脸此时有些与年龄相仿的孩子气。
江小羽心里一阵灰败,传说中美好的,带着神秘色彩的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此时毫无意义和生气。见不如不见。但那神秘的色彩还是影响了她,她看着潘涛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心生怜惜。
【4】
人,真是很奇怪的,江小羽和潘涛就因为那天在办公室窗前的一句对话,一些事就好像改变了。
男女之间微妙的情感,就像带着翅膀,在两人中间飞翔。
程莎回来了,还是老样子。
凑到江小羽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我怎么觉得潘涛奇奇怪怪的,今天还理发了,换了一身新衣服。收拾的跟去相亲似得。”
江小羽说,“工程不是快完了吗。”接着她话锋一转问,“你们怎么样?工程完了,你俩会,怎么样?”她口气迟疑着询问。
程莎好像很惊讶江小羽有这种想法,“我们?我们怎么可能啊,呵呵,小羽,你真单纯啊,原来你在误会我们啊,你还是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呢,在大学校园里白混啊,说说,你谈过恋爱没有。”
不知为何,程莎答所问的一连串话反倒让江小羽轻松了许多,原来程莎是有男朋友的,她说,“我和蟠桃就是一类人,我们怎么可能相爱呢。”
一类人?江小羽反而蒙了,程莎却一副过来人般给她解释自己口中的所谓一类人,喜乐能共鸣;眼神行动能配合,两人相处中自尊起点低。“否则,我来之前你给叫他蟠桃试试。”
工地上没谁知道江小羽的生日,但那天她父母给她做了一桌好吃的,舅舅直接给她发了个大红包。
江小羽一边低头收红包,一边咧着嘴笑,这回有钱实现和同学约好的西藏之行了。她正走着,一抬头就和潘涛碰了个正着,她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收,潘涛一怔,随即也笑,笑得幅度有些大,他们同时心照不宣。
江小羽半天才反应过来,今天也是潘涛的生日,而他照常干活,中午饭听说到一点半才吃上。
两点半的时候,程莎风风火火地进来,手里提着一只烧鸡,几瓶啤酒,兴奋地喊,“谁能抢到谁有口福。”其实哪用抢啊,工地上忙的人忙的离不开地儿,年龄大的只当看风景,年轻的就几个,还有放不开手的活儿,除了江小羽这个闲人,就是潘涛最爱凑热闹。但半天潘涛迟迟没到。
程莎直接怼,“哎,蟠桃呢,我以为蟠桃至少得抢走两条腿,今天怎么这么乖呢。”说完还伸着脖子往外看。
“蟠桃,鸡,烧鸡,吃不吃。来晚了就没了。”程莎随口喊了一声。
但一直也没等到,潘涛说忙。
程莎还是把两条鸡腿给他留下了。工地上最爱开他俩玩笑的一个师傅逗程莎,“你们看看,小程多知道疼人,你们以后找媳妇,就照着她的标准找,绝对错不了。”
程莎倒大方,“蟠桃是谁,我老公。能不疼着点。”
又一大段哄笑。
江小羽有点受不了。
程莎怎么能这样呢。这样太暧昧了吧,她男朋友在跟前,她也敢这么来吗。
她也太没底线了。
在江小羽的心里,男女之间的玩笑也是得有底线的。她的家庭教育如此。一个女孩所有的言行没有底线,只有吃亏和吃苦。而且只有自己买单。
但程莎好像活的很任性,很如鱼得水。
这是区别吧。她只是这里的过客。而程莎是常客。过客只看看这里的生活就可以了,而程莎是在这里生活。
江小羽发现自己对身处这个环境的人事想的过多的时候,稍微愣了下神。
千万不要把自己代入。
在江小羽快下班的时候,她看见潘涛了,蹲在门边啃鸡腿。
江小羽怎么突然觉得程莎是知道潘涛今天生日的。
【5】
江小羽那天磨磨蹭蹭到晚上七点钟还没回家,老爸来了几个电话催她,说生日加班就算了,怎么这么晚还没到家。
看样子她再不回家,她爸妈非把电话打给舅舅不可,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舅舅虐待员工,然后舅舅就会派专车把她送回家。
想到这儿,她赶紧换衣服走人。
潘涛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他们从来没有互换过电话号码,但她也不奇怪潘涛是怎么知道的。
潘涛在电话里还说的是他那地道的陕西话,只是口气很正式,但声音轻轻的,“江小羽,你有时间吗。”
平时,潘涛不算有礼貌,但也不会这么装礼貌。
江小羽很正常,非常礼貌地问他有什么事。潘涛语速马上干脆利落,“今天我生日,我请你。在笑来餐厅。时间七点半。等你。”
电话也挂的也干脆利落。
电话内容在江小羽的预料之中,她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连餐厅她都不惊讶,潘涛总不会去找一件特色酒店或包个露台来场月光下的生日宴。
江小羽一下午动荡的心算是放下了,可她不想去参加潘涛的生日。这也是真的。
笑来餐厅是离公司不远的一家实惠又家常的饭馆,深受工地上的工人师傅们青睐。一次她还听到潘涛在和工友们侃,说笑来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地儿,在那儿自在,可以大块吃肉大杯喝酒,高声喧哗。
【6】
江小羽是八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到笑来餐厅的,她回家换了一趟衣服,化了个妆,说实话,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她有独唱节目,她都没怎么化妆。衣服是舅妈在香港扫货时给她买的,太像高定,她从不穿。
老妈紧跟她想探出点口风,“今天你生日,你往哪儿去,还穿这么漂亮,去约会?男的?那男孩怎么样,什么时候让我从远处帮你瞧瞧。”
江小羽觉得拖延的时间真差不多了,旋风似得出门,把老妈的疑惑全留在窗户边上。
潘涛要的是包间,江小羽到的时候,潘涛正准备开吃,包间的大圆桌上几乎摆满了。江小羽推开包间门的时候,看见的情景是潘涛端着一大杯啤酒,可能刚喝了一口,上唇一圈白沫。
时间有几秒钟停顿,好像有数不清秒钟的凌乱,静止的空气里只有心照不宣的人能听见那凌乱的因子在噼啪乱撞,然后脆响。
江小羽太漂亮了,此刻更是耀眼,连眼睛发出的光都是高贵不沾尘埃的。
江小羽从潘涛的眼睛和表情里读到了这些。马上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八十分。
“你来了。进来,坐,做啊。”
潘涛说着就继续喝了一口啤酒,然后转了一下桌子。江小羽发现潘涛刚才眼里的惊喜和惊呆就这一两秒钟消失了。
从这个让他出人意料的招呼也能看出来。
他是怂了。所以就自在了。
“怎么就咱们两个人啊,我以为你叫了好多人呢。对不起,我回家换了一下衣服。”江小羽话一显真诚,潘涛就把刚刚一闪而逝的破罐子破摔的劲儿收了。脸稍微讪了一下,似乎还红了。
“就,就叫了你一个。别人也不知道今天我生日,没张扬。”
潘涛接着就解释,他自作主张叫了这么一桌子菜,也不知道她爱不爱吃,他把菜单递给她,让她按照自己喜好再点几样,他拍着钱包,说尽管来。
江小羽故作满足会意地笑了下,说不点了,都挺好的,已经够多了,浪费不好。
其实心里失望了一下,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但现实中,落实到个人身上,世界是相同的也是不同的,所以世界观和人生观是不同的,上升到价值观,那就显而易见了。
潘涛只觉得今天的江小羽很漂亮高贵,但漂亮在哪儿,高贵在哪儿,他可能似是而非。他不知道她兜里的那点钱恐怕连江小羽现在脚上穿的那双鞋子都买不起。
所以,不能被认出的高贵和骄傲毫无意义,所以,她是失望的。但她装出来的善解人意却让潘涛觉得是亲切的。
潘涛瞬间而来的兴奋,江小羽看在眼里,心里却像荡秋千,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整今天这一出。一会觉得自己像凤凰掉进鸡窝里,一会又觉得自己自作自受,纯属吃饱撑的。马上又觉得自己和潘涛是一个世界的,她们应该是同病相怜才对。
都很可怜。和迷茫。
不知道自己对面的人可碰不可碰。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合理。但在这么如此艰难取舍的事件上却有止不住内心的脚步。
一顿饭,江小羽吃的雾里看花,混混沌沌,而潘涛吃得却很欢实。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说了他的小时候,怎么不爱读书和调皮捣蛋,说了初中是时候如何和人打架和追求女生,高中上一年就出来打工了,今年是第五年。
“蟠桃,你为什么不上大学?”
她不知道怎么就打断了潘涛的滔滔不绝,而且是用了蟠桃俩字。
她直觉他这些事程莎都知道,程莎能不告诉她?程莎把潘涛的事像传话筒似得恨不得传给每个人,让每个人对潘涛另眼相看。别说江小羽了。
江小羽只觉得莫名烦躁,她坐在这儿听这些干嘛。
潘涛像是没反应过来,用喝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蟠桃,看什么,你喝大了?”
这次江小羽是用程莎平时叫他的口气叫的“蟠桃”俩字。
潘涛终于反应过来了。
“嗯,喝得有些多。我去洗个脸。”
【7】
废水处理站真正收尾,江小羽好几天没见潘涛,程莎疑惑地嘟囔,说潘涛是不是家里有事,看起来特别有心思,也不怎么和她扯以前的事了,要知道潘涛对他少年时代的辉煌是很骄傲的。好像这段时间干活特别积极,啥活都干,简直成了工地活雷锋了。
“搞事啊,蟠桃,这小子。”
程莎好像明白过来了,这两天工程结尾,老板时不时就过来,潘涛这是表现呢。
程莎眯缝着眼睛,她说潘涛特想成为公司的正式员工,公司两年前有新制度,对于努力有成绩且有一技之长的员工给予放宽条件,忽略学历低等可成为正式员工。潘涛开始特别有意向,中间经历过冬天下水捞塑料袋也没奖金的事件后,就懈怠了,现在不知哪根神经苏醒了,看来又有争取的苗头。
江小羽好像明白。
但她和潘涛偶尔碰见,潘涛躲闪的态度,让她有些可笑。
心想,果然不是她的菜,不坚持,穷自尊,心情挂脸上,喜恶像过山车,破罐子破摔气质和激情体质交相辉映,矛盾的就似成长成熟期,半生不熟。
江小羽忽然心里就有了一丝轻松感,有种过来人般的优越。
程莎还在为发现潘涛的秘密沾沾自喜,江小羽就看见潘涛他们公司的老板和老板娘结伴而来,显然程莎也看见了,“潘涛在哪儿呢,可别这会儿打盹了。”程莎马上化身焦急派,眼光四下搜索。看见不远处墙角潘涛正撅着屁股在拉什么东西,才松了一口气。
上天庇佑,老板和老板娘真朝潘涛所在的地方走去,江小羽是第一次见程莎口中潘涛口中的老板和老板娘,按理说,她们应该属于同一公司,只不过潘涛属于临时工而已。而程莎好像也不正式,但和潘涛还是有些区别,具体不知道,江小羽看出来的,程莎却没有对她细说过。
他们的老板四十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瘦而精干,人看清来很精明,老板娘则冷冷的。
老板娘眼一扫,看着靠在墙脚的几根直径约十公分的PVC管皱眉说,“这这管子怎么靠放在这儿?”有人就赶紧回答,“就刚才要挪这个机子,就先靠那里了,这块地,横着放不下。”
老板娘不说话,但走过去不甘地想把那些管子扶正。
老板娘这会儿是敬业的。但管子不敬业。
管子太圆了,本来就放不稳,加上顶端挂着房子边缘的一根绳子,而绳子的的十厘米处压了一小截用过剩下的钢管,一连串的反应,PVC管,连带绳子和绳子那头的那节钢管哗然倒向老板娘。
可就在惨剧就要发生的时候,英雄及时出现。
潘涛以飞的速度,越过身边的几人,比老板反应的都快,飞到老板娘身边,对着老板娘纵力一推。
【8】
谁都想不到的祸从天降。
谁都看得到的舍己救人。
现场马上一片混乱,一半人冲向老板娘,一般人扑向潘涛。老板娘只是被惯在地上,两只手掌撑地,手掌破皮了。惊魂未定,但没忘结巴着来一句,“看看那谁,他,怎么样。”
潘涛被绳子带是半截钢管的那根PVC管压着一条腿,东西是不危险,但太长了,又承了钢管的重量,恰好砸在他一条小腿上,此刻,潘涛龇牙咧嘴地吆喝,“啧,疼,哥们,轻点,不能动,不会折了吧。”
“保不住,真折了。”有老师傅靠经验判断,可能骨折了。
“车,车,赶紧开车过来啊。”忿怒咆哮的尖利女声。
程莎。声音来自她。
怎么把程莎忘了。
江小羽这会儿看见程莎对司机叫着,毫不理会有人叫着打120的决定。转头就对惊魂归来慰问潘涛的老板娘吼,“你有毛病啊,没事往那些管子那儿凑干嘛,有什么可摸的?”
江小羽立时感到现场气氛凝滞而尴尬。
心想,完,程莎的饭碗不保。
老板娘甚至老板的脸色霎时青白交错。
“小程,你误会了。”刚还疼的夸张的潘涛这时来了这么一句公道话。
现场又一波逆流来袭。
换程莎脸色青白上演。
但程莎不当演员白瞎了,人脸色在愣怔了一妙后,连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呢,人家先反应过来了,“啊,什么,哎呦,我都吓死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对不起,对不起。薛姐,我刚才真是犯傻了,吓晕了。我都不知我喊什么了,要有什么言语不当,你可别在意啊。潘涛没事就好。”
她一边捂着心脏一边向老板娘道歉,那没回过神来的可怜见样,谁见谁没脾气。孩子都吓成这样了,还计较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车来了。”老板娘这会儿风度大气。
潘涛被七手八脚抬上车时,江小羽看见刚才干活,潘涛扔在边上的手机,烟和打火机,她顺便送给了他。此时,车边一米之内没人,潘涛接过东西仍一边,眼光复杂地掠过江小羽,说,“对不起。”
江小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会意。
这时人很快就过来了,要跟车送潘涛去医院的人把江小羽挤到了一边,但她还是听到了潘涛对她又说的一句话,“我叫潘涛。”
江小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潘涛的意思是说,蟠桃不是她叫的,程莎叫那啊亲昵,她叫那是戏谑。是这意思吗。
这是记仇。还是指责。
江小羽看着渐渐远去的汽车,却猛然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她从远处看得很清楚,潘涛推走老板娘后,他自己本也可以马上以他那飞向老板娘的速度离开危险区,但他没有,硬生生等着自己被砸中。
事情发生在数秒之间,大家都以为,潘涛也是吓呆了。
可江小羽不知怎么就有预感。这些都像是潘涛的预谋。
看来是真的。
潘涛说了对不起。
又纠正指责了她对他的不尊重,这是道别。
江小羽忽然很愤怒。
但一切好像已成定局。她不是正义守护者,在这件事上,她更不会伸张正义,没资格也没立场。
【9】
暑假很快结束了。
江小羽再没见到潘涛,潘涛就住在离公司不远的医院,江小羽没有去看望,下意识的觉得不必要。
但听说,潘涛这次因祸得福,公司正式聘用潘涛,潘涛在公司工作了五年,终于得逞所愿。
江小羽听后,笑了笑。
在她呆在工地上的倒数第二天,她见到了程莎。程莎来最后一次来取一些东西还回公司。她辞职了。而且已经决定去外地打工,江小羽问,“那你男朋友呢。”“什么男朋友,早分了。”
说起男友,江小羽认识的那个程莎仿佛又回来了,她气愤难当,说她把男友当神养,把自己的工资都花在了他身上,连裤头袜子都是她给买的,结果男友每天穿的人模狗样去劈腿。她算是明白了,她以后再找男朋友,要找比他更好的,要帅而有钱,家境好,爱她的。
这位前任只不过是老板娘的表外甥而已。条件档次连只蚂蚁都不如。
江小羽理解的意思是,她的下一任,她爱不爱根本无所谓。现实和物质应该排第一位。
她们像心有灵犀般,谁也没提潘涛。
很不正常。
但也正常。
开学了,江小羽回到校园,迎接她的是,让人欢喜让人忧的大四。热血沸腾的校园生活,让她觉得之前在舅舅公司的事,就像发生在另一个时空。
而经过一个暑假的时空经历,却让他满血复活。
其实在去舅舅公司之前,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宏大的失恋,她付出所有的爱意,被那人糟蹋并摈弃,她只觉得颓败和怀疑。她怀疑自己对爱情至真至纯的态度,怀疑爱情是否真实存在。
她表现的平静既往,其实心里痛苦的无可慰藉。
可就在她回到大四的校园后,却感觉许多事情忽然不一样了。
潘涛,程莎,在她心里慢慢的回活立体起来。
原来,年轻的每个人,都在经历着希望和失去,失恋和犹豫,不舍和不得,却又不得不现实地面对以后的生活。
都独自孤独无依,无可慰藉。
总要做点什么来让自己高大的事吧。
总要得到点实惠的东西来让自己看到光亮吧。那是走下去的动力。
所以,在强烈想得到实惠的路上哪能都做对事。包括江小羽。
好在他们都会长大。
有时候,江小羽会在心里说,“看在我们都在承受失去而后成长的份上,但请忘记。”
对谁说?
对时空,对岁月,对所有自己伤害过和不得不舍弃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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