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坐在院子里。
今天下午阳光明媚,算是冬天少有的暖和日子。他坐在那里,默默地低着头,闭着眼睛,不说话,一动不动,像个石雕一般。而我在看着手机,刷些无聊的视频,彼此不说话。我总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因为爷爷总爱这样保持沉默,或许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近这样和爷爷的静坐不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我每次回来在屋子或院子里,他总是会过来在我旁边默默地坐下,想说些或问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有时候会是简单的寒暄,就跟许久未见面的人一般,很客气,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客人,不像个孙子。我想了很久,要对他说些什么,每次话到嘴边,却又咽到肚子里。
坐了好长时间,我实在想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于是开口道:“你最近去上寺别骑自行车了,这两天村子里全是拉稻草的板车,清真寺也不远,你走着去。”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呢,没事。然后他慢悠悠地起身进了屋里。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似是而非的领悟到一个词——时间。
他快八十了,或许剩下的时间越来越数得清了,他想多看几眼身边的亲人。这种想法,让我心里突然感到一丝悲凉。
我了解到他年轻时,并不是这样沉默。年轻的他,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个十足的文艺青年。充满活力,会吹口琴,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会唱戏,会拉二胡,会说俄语,会放电影,是村子里少有的文化人,还兼着大队的会计。依稀记得,我小的时候,他教我唱《智取威虎山》的片段:“老乡,你听我说,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
和现在的他相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一切,或许都要归咎于那场浩劫。正因为爷爷当时特别的活跃,成了村子里那帮造反派的批斗对象。他被拖着游街,遭到谩骂和欺负,造反派们威胁他的人身安全,当时家里人甚至准备送他到外地去避风头。
日子动荡不安,一家八口人还要吃饭,日子一天比一天苦,奶奶说,他和爷爷或许在那时候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正是在这样持续高压的生活状态里,爷爷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总是埋没自己的感受,总是一言不发,变得懦弱,直到现在,奶奶有时候还抱怨说,他实在就是一块榆木疙瘩。
也许在我年幼时,他教我吹口琴,教我说俄语,教我唱戏种种也好,仅仅是他最后的一点对压抑生活的无力的反抗。只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提及那些。所有人看到的,只是他现在所呈现的单调无聊的那一面。
有时候家里人总说,我和爷爷在性格方面很像,我承认,我和爷爷,就像彼此的镜像。但我爱唱歌,爱写字,爱看书,喜欢音乐,这或许都是他对我的某种遗传上的馈赠,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但这种快乐,在那些被现实磨平棱角的人,和那些强势的想要改变别人意志的人眼里,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他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我,就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好在,我也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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