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周正赶上大暑，日头刚爬上山坡，就把文化村烤得滋滋冒烟。达时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小腹被腰带勒出印记，被汗水浸得发疼，那里的隆起更明显了，像揣着个圆滚滚的布偶，腰身都粗了一圈，工装裤得松开两颗扣子才舒服。指关节彻底消肿了，银戒指转得顺畅，只是那道浅粉色的印子还在，像枚小小的勋章。
喝了口冰镇酸梅汤，院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卓玛大姐领着几个同事走进来，人人手里都摇着蒲扇，布包上的汗渍洇出深色的痕：“听说达时近来辛苦，我们凑了点东西。”话落，扎西就把一篮新鲜的草莓递过来，在烈日下闪着光：“我家婆娘说吃这个好，酸甜开胃。”
达时刚要起身，就被卓玛按住肩膀，大姐的手心滚烫，带着股晒热的布料味：“坐着别动，看你这肚子，可得当心。”她又瞥了眼葡萄架投下的斑驳阴影，“这么毒的日头，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说着，从布包里掏出个陶罐，“我熬了点姜茶，在井水里湃过的，温温的。”
姜茶的辛辣味混着草莓的甜香飘过来，达时摇摇头，声音有点发哑：“多谢阿姨，我闻不得姜味，一闻就更想吐。”
同事们见她这模样，都笑了起来。祖母从屋里搬来几张小板凳，用袖子擦了擦递过来：“前几天见她还在园子里核对展品，没想到这么快就显怀了。”卓玛大姐看着达时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她被汗水浸透的后背：“你呀，就是太要强，该歇着就歇着，园子里的事有我们呢。”
正说话着，达时又是一阵头晕，眼前的人影晃成了团模糊的光斑。拉姆阿姨从布包里拿出个荞麦壳枕头，枕套上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垫在腰后能舒服点，我怀老三的时候，大暑天里天天靠着这个。”枕头垫在后腰，凉丝丝的谷壳顺着动作往下滑，果然舒服了不少，达时笑着道谢，眼角的细纹里都带着暖意。
同事们又坐了会儿，蒲扇摇出的风都是热的，说些园子里的趣事：谁把指示牌擦得锃亮，谁在非遗展厅新摆了件刺绣。见达时眼皮发沉，卓玛大姐便起身告辞，临走时把那篮草莓塞进格泽手里：“放井水里湃着，让她时不时吃两颗。”达时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人人都被晒得蔫头耷脑，像被烈日抽走了力气，摸了摸小腹，那里又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心情。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热烘烘的，却带着股踏实的暖意。
第16周，万人空巷，人们全部蜷宿在家里。空气里飘着糊味，烫得人鼻腔疼，墙角的青苔蜷成了粉末，风一吹四处飞。阿姆蹲在井边打水，木桶刚沉下去就撞到底，发出“咚”的闷响，井里的水线又降了半尺。已经有两个月没下雨了，葡萄架的叶子卷成细条，像挂在藤上串晒干的烟叶。
达时坐在葡萄架下，小腹像揣着个小西瓜，沉甸甸地，不得不把靠垫垫得更高些。工装裤的扣子早就系不上了，格泽找了条红布带替她系在腰间，布带勒出的红痕被汗水浸得发亮，黏在皮肤上像条滚烫的蛇。肚子上的皮肤绷得像面鼓，胎动比上周更频繁，有时是轻轻的踢打，有时是翻江倒海的搅动，游来游去。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缝落在手背上，像被细针扎着，她抬手想挡，胳膊却沉得像灌了铅，每动一下都带出满身黏汗，顺着腰线往下淌。
“姐，水缸快见底啦。”格泽的声音闷闷地从篱笆外飘进来，尾音里带着沙哑。她拎着半桶水晃悠进来，使劲往葡萄架下钻，像被晒蔫了。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成一绺一绺，黏在眉心和鬓角，像贴了层湿纸片。
走到葡萄架下，踮着脚往达时脸前凑。“姐你看，我路上捡的。”她献宝似的摊开手，掌心里躺着片卷成筒的葡萄叶，里面裹着块透明的水晶。见达时笑了，她手捧着桶沿慢慢往盆里倒，手腕上青筋凸起，手背晒出的红印在汗水里泛着光。
达时刚直起身想夸她，一阵头晕，葡萄藤晃成了绿影。
“姐！”格泽小手在达时背上轻轻拍着，掌心的汗蹭在她的衣服上，“凉不凉？我再去井边看看，说不定能多打上来点水……”。
日头爬到头顶时，达时忍不住到办公室跟塔克打了个电话。塔克每个月两次的电话，这个月已经过了三天还没打来。这次失约，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怎么也拔不掉。
回到葡萄架下，达时拿起针线想给孩子缝件小衣裳，却怎么也静不下心。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条迷路的蛇。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布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晃得她眼睛发花，她把针线扔在竹篮里。
傍晚时分，天边泛起诡异的红，像被火烧过的布。达时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山峦被夕阳染成金色，心里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胎动还在继续，像在呼应她的情绪。她摸了摸肚子，轻声说：“小家伙，你爸爸是不是忘了我们了？”话音刚落，肚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温柔的胎动，像在安慰她似的，让她心里的火气消了些。
多吉端来碗绿豆汤，碗边还沾着片薄荷叶：“祖母说放了冰糖的，你尝尝。”达时接过碗，绿豆的清苦味混着冰糖的甜味在舌尖散开，稍微抚平了些烦躁。她喝了两口，觉得眼皮发沉，连日的燥热和焦虑让她疲惫不堪。
夜里，达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虫鸣稀稀拉拉的，像在抱怨这干旱的天气。她摸着肚子，那里的胎动渐渐平息了，像小鱼睡着了。心里的烦躁感却没消失，塔克的脸在脑海里忽隐忽现，让她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塔克回来了，手里拿着大奖牌，笑着对她说：“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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