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名字

我知道姥姥的名字，是在她去世之后。

当时为了申请出国签证，要填亲属关系表，其中要填母亲的母亲，才问起姥姥的正式名字。在这之前，只知道姥姥在娘家的乳名叫春子。

姥姥生在胶东半岛的石岛镇。当地的风俗，女孩子名字后面往往是“子”，如“香子”“秋子”，“红子”，“菊子”。姥姥生在阳春三月，于是叫“春子”。

那个时代，女孩子是不入学堂念书的，所以没有机会另起一个学名（大名），十几岁嫁到夫家，便成了谁谁家的，谁谁媳妇。永远是丈夫的名字在前。自己的名字就只有娘家人才知道。

姥姥娘家的姓，长期以为是蓝，但后来考证为栾。因为当地方言中，蓝和栾是同音的。

姥姥的父亲，是做小生意的，从黄县举家迁徙到石岛，落地生根，做的是酱园子营生。在母亲的童年回忆中，她的姥姥家，是豪门一样的大院，每次去都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可以吃点好饭，得到几个铜板，害怕的是会遭两个舅妈的白眼，被看成是“乡下的穷鬼”。

姥姥在四个姐妹中，是唯一嫁到乡下的，据说是她父亲抹不开媒人的面子， 忍痛割爱从女儿中选了个最敦厚善良的。姥姥八十多岁时，亲口跟我说过，当时她蒙着红盖头跟姥爷拜天地时 ，一眼瞥见八仙桌子的一条腿是断了用绳绑过的，当时心就凉了大半截。及至揭了盖头看到姥爷“血紫的脖子”（风吹日晒的结果）和枯黄的辫子，眼泪直往肚子里咽。

从那天起，姥姥成了庶祥媳妇，庶祥嫂，庶祥婶，庶祥婆。栾春子这个名字，连同短暂的少女时代，永远留在了娘家。

新婚第二天起，她开始了每天的劳作。伺候公婆，照顾小叔，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多少年过去了，我母亲长大参加组织，填表时需要填姥姥的大名 ，觉得春子太像小名，于是填上栾春芝，从那开始姥姥算是有了个正式大名。再以后凡是遇到各种履历表，都是填这个名字。我也在申请签证的表格上写下这三个字。那时，距姥姥离世，已经五六年了。

在我心里，一直喜欢“春子”这个名字，它和姥姥的青春岁月联在一起，让人想起美丽，温暖，活力，娇憨……，对了，姥姥在村里的外号是“大美人”，可能因为她带着些跟山村人不同的闺秀气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