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敏死的那年,我才八岁。
我至今还记得,在麦假的一个夜晚,我躺在草席上,正对着墙上的已经发黄的年画发呆。此时,母亲轻轻的靠近我的耳边。
你知道吗?二敏......他.......变成了一只羊,她的语气中带着些神秘。你别骗我了,人怎会变成羊呢?我有些疑惑,把头歪向了一边。
这是真的!母亲的语气十分肯定,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那他现在在哪?变成了羊还能去哪?!你明天去村北土坡上就能看到了。
不论我再怎么问,母亲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叹气。第二天一早,我就爬上了北坡,远远的看到四爷,我大声喊,二敏在哪?四爷没言语,指了指远处,我转眼一看,一群羊正在南坡吃草,我跑过去,看了又看,喊了几声二敏?没有一只羊看我,我扭头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对四爷说道,哪个是二敏?四爷开了口,却含糊的对我说他忘记了。
于是我就默认了,在那群羊里面,有一个是二敏,直到我十岁那年,我终于认识到,二敏没有变成羊,他已经死了,是在邻村池塘里淹死的,那是麦假的第一天,在蝉儿叫的还不很欢的时候。
二敏大我一岁,他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可是现在,我怎么也回忆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细长的背影,而我,则跟在他的身后,不断的重复上学、读书、打闹、下学的故事。
我在村西头,二敏在村东头,其实我们上学不走一路。但是二敏总会早早的来到我家门口,扯着嗓子在门外喊我的名字。我背上书包,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有时候我们不走直道,随便翻上一户空闲院子的墙头,展开双手,做飞翔状。夏天,我们会溜到三老缺家里,偷摘他的花椒,拿一颗含在嘴里,麻的直咧嘴。冬天,我们窜到村边的小河沟,在冰面上打滑,然后比试谁划的更远。
在学校里,二敏是真正的霸王。趁老师不在,他把圆珠笔芯的头拔掉,将墨水涂抹在小鸡鸡上,然后翻上讲台,大吼一声,我是神!他会偷偷的把胶泥团成小球,将门口大扫帚的枝节掰下一根,将小球串在枝节的一头,然后一甩,顿时那个泥球就飞到某个人的脸上。有晚自习的时候,他会把酒瓶盖带到教室,收集些蜡油放进瓶盖,在盖子上面绑上一根铁丝,将瓶盖在蜡烛上烤,烧到里面冒烟时,他突然向里面吐上一口唾沫,嗤啦一声,蜡油溅出来,吓得我们四散奔逃。
二敏总是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欢乐,以至于我现在特别痛恨我的记忆,为什么不将那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深深的刻在我的脑子里,至少现在,我还能聊以慰藉,但是我只记得,二敏在变成羊之前的那天,那是麦假的头一天上午。
老师一进教室,左手端着一个墨水瓶,右手拿着一支毛笔。他一一喊我们的名字,让我走上讲台伸入两腿,然后用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在小腿上一划,一条血红的印子。做完之后,老师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板上大大的写上了几个字:麦假期间禁止游泳!!
二年级的我们,早已明白老师的麦假作业,开学红印子不能少!但是下学的时候,二敏带着我偷偷的走到校园的后墙,他捡起了被扔掉的墨水瓶和毛笔,放进了书包,回头对我笑了笑!
那是二敏最后一次对我笑,这一笑成了永别!
四爷死了,村北坡的羊群没了,那年回乡下,我走遍了各个角落,没有发现一只羊!
二敏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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