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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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4月3日，也就是愚人节那天晚上，我在华西医大附院内三科的病房里亲手为王小露蒙上了白被单。
在最后松手的一瞬间，我环视了整间病房。白色的墙粉刷一新，蓝色窗帘被空调的暖风吹得晃晃悠悠。整张床是纯白色的，蓝色的氧气瓶静静等待下一次轮回。
一切都打住了，时间，生命，爱情。还好整个病房的色彩都是王小露生前最喜欢的。我想要是呼吸管拔掉的那一秒她仍是清醒的话，她会欣喜万分的。 1
走廊里没有太多的人，几个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填写一张白纸黑字的通知书。
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在我前面的25年里竟然没有感受到通知书的重要。你想想啊，人生一世，几个重要的转折点都有通知书的影子。高考过后的录取通知书，找工作的录用通知书，即使到了人死的时候，比如王小露，不也领到一张加盖了医院公章的通知书吗？
我为自己的愚笨感到震惊，实际上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男人，并且已经开始过比较理性的生活。可为什么王小露一死我就发现自己的愚笨呢？
事实上王小露的死不仅仅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愚笨，就是过去生活中很平常和顺手的问题也不得不停止，考虑，然后才得以更新确定和解决。我从来没有想过生活的艰难，甚至当它向我扑来的时候，我竟然微笑着被它吞噬了。
也就是说我死了。我找不到自己的理想，又或许从本质上讲人都是没有理想的，很多时候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情，并非是我们想做的，仅仅因为我们必须做。总之我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无所谓的状态，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可以。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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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上衣口袋里漫不经心的掏出一张纸巾。我一踏出病房的门，走廊的冷空气就蔓延了我的眼镜上每一寸土地。在我擦镜片的时候，王小露生前唯一的好友陈宇扬叫住了我，她把一份死亡的报告书递给了我。我接过来粗略的看了一遍，然后我微笑着还给了她。我说我不需要，还是存在她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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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露死了，的确死了。当我想要深呼一口气，却被咽下的口水呛得翻天覆地的时候，我终于明白王小露将永远离我而去了。这个真理的发现，让我坐在路边的夹竹桃树下想了很久。我不停地琢磨王小露的死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我点了一支烟，对着马路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我突然记起王小露在一个朋友的PARTY上醉酒后的至理名言： “江南，难道画圆一个漂亮的烟圈，需要把半生的泪水都交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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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露说过，要是有一天我上街给车子轧死了，保准她不会哭。
可是今天，王小露，我该为你流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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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走在芳草街的时候，我想起了你，小露。那时侯市政府的光彩工程还没有启动到这条小街。你挽着我的手，唱着不知名的歌。你吹的泡泡好大，我抽着烟，风有些大，你扎起的那些翘得很高的头发轻轻抚在我的脸上，城市显得很安静。
现在有很多的车辆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我同样感觉初春的寒冷。地灯和头顶的彩灯发出暗淡而意境幽怨的光，它们交织辉映。有几片叶子落在我的脚下，绿色的，带着初生的喜悦。
今天晚上我感到莫名的伤感，悲伤像薄荷汁，注入我每一寸血管，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没有了你，城市中丰富的物质仍然一如既往的刺激我空洞的灵魂。我脚步飞快，我不想停留。 可是我眼中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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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露是怎么认识我的，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她死后，一切都无法考证。不过我想，或许大概也应该和一首叫做《别问我是谁》的歌有关。
某天晚上，我在人民南路的一家酒吧讨醉的时候，隔坐的一个女孩唱了一首足以让我继续沉沦的歌。
后来她和我在一起了，我不要她唱这首歌，她就老唱。街道上，商场里，肯得鸡餐厅......
王小露说过，她死了我会记得她的。
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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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喋喋不休，她的趾高气扬，她的漫不经心，她的温柔体贴，她盘起的头发，她长长的睫毛，她素白的裙子，她蓝色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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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露，过去你常说，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现在，真的，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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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沉沦，我告诉你那是一种沉醉的感觉。开始的时候你会有些郁闷，接着你的心会异常平静，你会看见许多生活和人性的真实。所以我喜欢喝醉，就是因为喝醉以后的感觉会有短暂的沉沦。只是沉沦的时候你不会兴奋，但是你有勇气去做。因为在沉沦的过程中你什么都没有。双手空空的人是人间最勇敢和真诚的人，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
最后在某一个晴朗的午后，一觉醒来你会发现阳光透过窗帘，洒在你的脸上，微风轻轻抚动窗帘，几只鸽子在窗台上叽咕的叫，你打了个哈欠，惊飞了它们，然后你洗个澡，从沉沦中醒来，再次双手空空的面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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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爱王小露。
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彼此相爱吗？难道一个人吃东西都是为了填饱肚皮？
----这是一个叫SQUARE的网友留给我的帖子，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幸的是，它发生在遇见王小露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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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和一个什么都懂的男人恋爱，他们会教你很多，知道你生命消耗殆尽的刹那，他们会以无所谓的态度教会你如何坦城的面对死亡。
他们无所谓，所以你们也应该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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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陈宇扬说，王小露是从邮局出来后，在街道的拐弯处被一辆红色夏利撞了一下，她倒下的时候头部狠狠的摔在地上。抬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医生诊断说是颅内出血，必须马上手术。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没有从手术台上走下来。
王小露去邮局寄了什么，或者说到底是谁连累了她年轻的生命，我不知道。我苦苦思寻而不知所终。总之3日晚回家的时候发现门上的邮箱里有一封厚厚的EMS，打开看是一本石康的小说《晃晃悠悠》。
至于王小露为什么要将这本书送给我，我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事过境迁，我仍然没有太大的改变，或者说，是没有向积极的一面进步。我比以前更容易悲伤和迷惘了。
我称这种状态为流离失所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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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3日是我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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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露，走在府南河的河畔上我便又想起了你。就是上个月我们还在河对岸放风筝，你问我为什么风筝总是越飞越高？你说是因为她想挣脱束缚的线随着春风一去不回。
那束缚的线是什么，为什么风筝常常心甘情愿的被线拉回。王小露死后，这成了我生命中唯一感兴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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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王小露是清楚我不爱她的。我记得我也曾给她说过，可是他说：“不着急，不着急，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的。”至于为什么她还是和我在一起，我总结出来的理由既是：我对每个女人都很好，即使是自己不爱的女人。
我不知道王小露有没有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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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太短暂，人，是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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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露，回家后我翻出了你送给我的所有礼物，我把他们放在显眼的地方了。
我把我们的照片都烧了，留了一张你的单人照。我把它剪小了，放在我的贴身钱包里， 烧的时候我流泪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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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露，今天我去医院卖了200ML的鲜血，尽管我有很多的钱，可我还是这样做了。回家的时候我在爱心金店买了一对银戒。我把一颗戴在了无名指上，另外一颗我叫陈宇扬放在你的骨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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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忘记你了，原谅我只能为你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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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依次想你了，小露。
你微微泛黄的头发，蓝色的发髻盘在脑后，翘起的一缕在阳光中轻舞飞扬，你的牛仔裤，细细的腰，白色袜子，你的小脚。
你的宽容，让我流浪很久的心想要停留在某个港湾。
你的乐观，你每一点一滴对待生活的态度。
你的骄傲，你时而像个天真的孩子，时而沉默很久的气质。
你紧锁的眉，你眉宇间透露的温暖目光......
21她把生命中最虔诚的时光给了我。
然后呢？
她理所当然的带走了我所有的感觉和表情。
----是我要她带走的。甚至附送了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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