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冬天,语文老师站在课堂上说,今天是2005年5月13日,今天过了就不会再有2005年5月13日。当然那一天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他只是想表达光阴如梭,你们要好好学习之类的意思。而整个初中我就只记住了他说的这一句话,直至后来,我才真正感受到2005年过去了,就过去了......
2006年的夏天我初中毕业,很多同学去了沿海打工,有的读了技术学校,两个班中只有几个人后来上了大学,我们大多数人的未来都被班主任言中,他说:“你们这一群人将来都是个打工的!”对!老师您是最厉害的预言家,多亏了您那敷衍懒散的管理,照本宣科的教学以及川普混合的天籁。
我是山村里的留守儿童,应该说是少年,内向又孤僻,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甚至没有考虑读书这些问题,我家里很穷,我没有自信父亲会培养我,在我身上花心思,那时我弟弟两岁,妹妹4岁。家里的土房子一直裂着一个大缝,路过的人都会指着我家的房子,惊讶的张大嘴说:哎呀,你家的房子裂那么大缝。我跟妈说:住在这里都要把生死置之度外,她笑着问我你从哪里学来的话。这并非危言耸听,每逢下雨房梁倾斜,修修补补勉强撑着,老房子伴我度过了摇摇晃晃的童年少年。
那年夏天跟着姑去了沿海深圳, 那年夏天离开了故乡,走过家门口的小桥,奶奶和妹妹站在河的对岸,奶奶极力在压着自己的眼泪,无助又不舍的眼神,每每想起都泪流不止,后来妹妹说奶奶回去的路上哭了好一会,我当时怎么会知道,从那以后,记忆中的故乡再也找不到了。
2006年的深圳,我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高楼林立,灯红酒绿。父母住在深圳关外的一个村里,村里大多都是工厂,街道上没有超过10层的楼房,村中心有一个公园,公园中间有个湖,湖上飘着一些生活垃圾,周末时公园都是约会的厂哥厂姐,非主流杀马特随处可见,公园的另一边就是当地人的别墅,当时我特别喜欢走别墅那条路,看着那些别墅想象着住里面的人生活该多美好。
家人居住在一个传统潮汕建筑的村子里,算是那个地方的贫民窟,房租便宜,村里纵横着很多的水沟,水沟里经常会看到菜叶子土豆皮甚至小孩的粪便,而在村中间有一口井,很多人在井边洗衣服,这口井还供应着这个地方的生活用水,父亲带我穿过很多的巷子,走进一个潮湿阴暗的屋子,水泥地板上浸着水,墙壁发霉,床和厨房之间没有门,没有厕所,(只能去两百米外公共厕所)只有一个用发霉的布帘当门的洗澡间,我要每天爬木梯到阁楼上睡觉。有时候老鼠会跑到阁楼上,尽管如此,每天躺下就睡着了,而现在居住环境虽然好很多,有时候却需要药物才能入睡,很久没有拥有一个安稳的睡眠了,这实在是无解的事情。
父亲花五百块给我报了一个学习办公软件的培训班,想让我学会了在工厂里找一个文员类的工作,说可以坐办公室,不用干工人的活,但是当时我并没有18岁,我只有15岁,没有身份证,正规的工厂是进不去的,当时有一些小工厂会找临时工,工资日结或者周结,就这样我开始在各种玩具厂啦,电子厂啦,纸盒厂打工。
第一次去工厂做事有认识的阿姨带我去,回来后就到处跟人说我做事好慢好笨,之后我三姨跟我妈吵架就说我干活笨手脚木之类的话,她们被生活压的心理畸形,只能用用语言打压比她们弱小的人来换取优越感。
这些工厂赶订单所以需要工作到很晚,服装厂从早上8点到晚上11点,3块钱一个小时,伙食是白水煮各种菜,很少油水,米饭的颜色也不白。到了晚上又饿又困,对于在老家9点就睡觉的我来说,11点实在是太晚了,从工作的地方穿过很多黑巷子走回住的地方,我从未害怕过。
服装厂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剪衣服的线头,打包装,衣服质量非常差,手指上衣服上经常被染成各种颜色,衣服出口到不知道哪个欧洲国家,那衣服大的能装下4个我。
有的工厂有流水线,如果手脚慢,你位置上的货物会越堆越多,组长看到了会骂你,手不停动,大脑放空状态,有时候做的事情会弄得手很疼,动作稍微慢一点会被呵斥,就像被压制的机器,手不停的动,上厕所不能超过7分钟,不能老是去喝水,不能说话,不能.......
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工厂跟监狱一样,事实上没有自由的地方都是他妈的监狱。
我是工厂里最小的人,那些零时工人几乎都是大妈,他们叫我“小孩子”“小妹仔”,做完一个厂的工作,结了钱,我得把它交到母亲手里,给自己留一两百块,并非我懂事知道为家里着想,只是我还没有自己做主的份。
玩具厂是租的一个临时的仓库,厕所是一个搭建起来的地方,男女不分,工钱是30块钱一天,从早上8点到晚上9点半,日结。一次生理期间,我躺在床上没有去上班,母亲黑着脸碎碎念,“一个例假来了就不去上班,你有这么金贵吗”,类似这些.....我当时觉得受到了很大的委屈,晚上躺在床上哭,哭到第二天眼睛肿到变形,她只当没看见,只有一张视而不见的冷漠脸。有时候她会因为我上厕所多扯了一张手纸而喋喋不休,还用手比划着一张纸怎么用最节约,现在看来她不过想让我理解生活有多不容易,我总是无法理解她,那一年,她似乎从来没对我笑过,有时候我看到她和父亲抱着哄着两岁的弟弟开怀大笑,我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像一个零余者,心里甚至充满了怨恨。
潮汕老村子里没有一个闲人,哪怕家庭主妇都会趁孩子睡觉做一些工厂的手工活来补贴家用,如果我没有工作他们会不停的传递焦虑感给我,那种感受非常的压迫,就好像我不工作会死,我们一家人都会完蛋,甚至他们会觉得我很没用,工厂都不要你,与其如此,我宁愿去承受身体上的累。
每做完一份临时工我得着急的去找下一份,而临时工也很抢手,要跟一些大妈们排队去抢,每天顶着大太阳去各个工业区转,去问门卫各种打听,你们这里招人吗?
应聘回来,就有人问,“他们要没要你?”
“他 们 要 没 要 你?”这句话我觉得很难听,好像自己犹如低贱的动物等人伸着头收养喂食。虽生活在泥泞的沼泽里,我的自尊我心里的姿态可从未放低啊。
我大声嚷道:“什么要不要,我不要谁要,要你妈个屁”!
那时候我用的诺基亚的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没有同学跟我联系,我在那里没有朋友,那一年都是一种接近失语的状态。总是孑然一身的穿梭在各个工业区,我并不会觉得孤独,那只是我人生的常态而已。
后来奶奶在老家借了一个别人的身份证,让我冒充那个人去找工作,有了成年人的身份,我进了一个正规的台湾工厂,结束了一年的打零工的日子。
后记:这只是我15岁到16岁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年,我不知道在我人生当中这一年有了什么样的影响,我也没有什么感悟和经验以及道理告诉你们。总是有人试图给我讲很多道理!从A讲到Z,中间还包含无数的论点,而这些道理却总是相悖的。我没有道理,只有故事。人生这盘棋充满了无数的变数和可能,无论怎么走都没有完美的那一步,就像电影《蝴蝶效应》的主人公,如果可以选择,我在想我会不会像他一样在母亲肚子里就拿脐带勒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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